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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问:“我现在去上课,你要不要转系?法科教授会欢迎你,反正你精拉丁文。”
“下课我在饭堂等你。”丹尼斯阮说,“除非你连吃茶点时间也被人约走了。”丹尼斯阮转身走。
我大声嚷:“明天我要去巴黎,你别浪费时间。”
他不睬我,高大的身形背着我走远。
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强壮的手臂,瘦小腰身,美丽的体形,温暖的身体,一寸寸都是青春。我怎能告诉他,我只想紧紧地拥抱他,靠在他身边,走遍剑桥,听他说笑话……
但是勖存姿在这里。勖存姿对我太重要。我知道丹尼斯会说最好的笑话给我听,但我肚子饿的时候,我十分怀疑笑话是否可以填饱我的胃。好的,我知道丹尼斯可爱,除此之外,尚有什么?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吧,我会对他的一切厌倦,不值得冒险,连考虑的余地都不必留下。
我对丹尼斯阮甚至不必像对韩国泰。丹尼斯是零。
我专心地做完上午的功课到饭堂坐下,丹尼斯阮走过来。他穿着紧窄的牛仔裤,大T恤。真漂亮。
我看他一眼,低下头喝红茶。
他说:“我有个朋友认识你。”
“谁?”我冷淡地问。
丹尼斯坐在我对面。“他说跟你很熟,他叫宋家明。”
我的血凝住,手拿着红茶杯,可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在什么地方?”我声音中带一丝惶恐。
“你真认识他?”丹尼斯诧异问。
“是。”我答,“世界真细小。”我喃喃地说道。
“他一会儿来看我,他说有话跟你讲。”
我已经镇静下来,处之泰然,我说:“当然他有话要说。”我可以猜得他要说的是什么。我的胃像压着一大堆铅般。谁说这碗饭好吃,全打背脊骨里落。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问。
“我与他妹妹约会一个时期。”阮说。
再明白没有了,我点点头。
“你告诉宋家明什么?说我什么来着?”我问道。
“我对他说我认识了你,爱上了你。”丹尼斯说。
我知道,全世界的人都想毁了我。我低下头叹口气。
我问:“我在你宿舍过夜的事,你也说了?”
“说了。我说我从来不晓得东方女郎也有这么好的胸脯。”丹尼斯天真地说,“我爱上了你。”
我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茶杯,我将怎么办?解释?推卸?还是听其自然?
我把头枕在手臂上面,不出声。
丹尼斯毫不知情,他问:“你怎么了?你看上去不大舒服,为什么?”
我轻声说:“丹尼斯,你刚才见过我的男朋友,你知道他是谁?”
“谁?一个肮脏有钱的老头子。”丹尼斯气愤地说。
“但却是你好友宋家明的岳父,丹尼斯。”我用手掩住脸。
丹尼斯至为震惊,他站起来,推翻桌前的茶杯。
他嚷:“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我可不晓得,我真的不晓得。”
我叹口气,看他一眼。“我原谅你,因为你所做的,你并不知道。”我站起来,“我很疲倦,下午不想上课。”
“我替你解释,一切是我造的谣言,好不好?”他拉住我苦苦哀求,“我真的不知道。”
“丹尼斯,没关系,你听我说,真的没关系——”真是啼笑皆非,我还得安慰他,太难了。
“我做了什么?”他几乎要哭起来,“我做了什么?”
我看到宋家明走进饭堂,连忙按住丹尼斯:“噤声!别响,他来了,镇静一点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丹尼斯只好坐下来。
宋家明仍然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叫人心折。
他礼貌地向我点点头,“姜小姐,你好。”
叫“姜小姐”是最最好的招呼。不然他还能叫我什么?
“世界真小。”我微笑地说。微笑自然有点僵硬。
“是,我与丹尼斯认识长久。”我也微笑。“你见过勖先生了?”我问。
“尚没有。”宋家明说。
“勖先生与我明日一起去巴黎。”我补一句,“如果没有变化的话。”
“变化?为什么会有变化?”宋家明作其不解状。
我看着他。“譬如说,有人说了些对我不利的话。”
“不利的话?你有什么把柄在什么人的手中吗?”他笑问,一边凝视我。
“不是把柄,是事实。”我说。
“你以为还有什么事实是勖先生所不知道的?”他问我。
我真的呆住了。
“姜小姐,如果你认为有事能瞒得住勖先生,而尚要旁人多嘴的话,姜小姐,我对你的估计太高,而你对勖先生的估计太低了。”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脸色突变,无法克服自己的恐惧。勖存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派了多少人监视我?
宋家明说:“我过来探望丹尼斯,没想到碰到你。”
“见到你很好,宋先生,谢谢你。”我说得很僵。
他点点头。
丹尼斯在一旁又急又难受,插不上嘴。
“我只是可怜我自己。”我轻声说完,站起来走开。
我捧着书在游离状态中离开饭堂,把赞臣希利开回家。这是我的家?我有看过屋契吗?没有。我到底有什么?我把抽屉里所有的英镑放进一只大纸袋里去,带着那只钻戒,开车到最近的银行去存好,用我本人的名字开一个户口。仿佛安了心。
我有些什么?一万三千镑现款与一只戒指。
晚上勖存姿回来,脸上一点异迹都没有。他吻我前额,我陪他吃饭,食不下咽。明天还去巴黎?
终于我放下银匙,我说:“你知道一切?”
他抬起头。“什么一切?”有点儿诧异。
“我的一切?过去,目前,未来。”
“知道一点儿。”他说,声音很冷淡。
“我今天看到宋家明。”
“这我知道。”他微笑,他什么都知道。
我把桌子一掀,桌上所有的杯碟餐具全部摔在地上,刚巧饭厅没有铺地毯,玻璃瓷器碰在细柚木地板上撞得粉碎。小片溅我手上,开始流血。我只觉得愤怒,我吼叫:“你买下我,我是你的玩物,我只希望你像孩子玩娃娃般对我待我,已心满意足,让我提醒你,勖先生,我只比令千金大两岁,她是人,我也是人,我希望你不要像猫玩老鼠式地作弄我,谢谢你。”我转身,一脚踢开酒瓶,头也不回地走出饭厅。
我走上楼,扭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血,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倒霉过,我想我不适合干这行,我还是马上退出的好,这样子作贱做一辈子,我不习惯。
血自裂缝汨汨地流出来,我并不痛,有点儿事不关己地看着血染红洗脸盆。我用毛巾包好手指。快,我要走得快,迅速想出应付的办法。
勖存姿敲敲房门,“我可否进来?”
我大力拉开门,“别假装做戏了!这是你买下的屋子,你买下的女人,你买下的一切!我痛恨你这种人,你放心,我马上搬出去,从现在开始,我不沾姓勖的半点儿关系。”
“你的手流血流得很厉害,不要看医生?”他完全话不对题。
“辛普森。”我狂叫,大力按唤人铃。
辛普森走进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替我叫一辆街车!去。”我呼喝着。
勖存姿说:“辛普森太太,你先退出去。”
“是,先生。”辛普森太太马上退出去。
“站住。”我喝道。
勖存姿马上说:“我付她薪水,是我叫她走的。”
“好得很,你狠,我步行走,再见。”我冲出一步。
他拉住我。
“拿开你那只肮脏的手。”我厌憎地说。
“下一句你要责骂我是只猪了。”他还是很温和,“坐下来。”
“我为什么要坐下来?”我反问。
“因为你现在‘恼羞成怒’,下不了台。在气头上说的话,做的事,永远不可以作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