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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不语。
“你看你瘦多少,所以大热天祖母都敦鸡汤给你喝。”
陈知不出声。
之之轻轻说:“我不晓得英雄午夜梦回可有想念父母,我想问,又怕他似一般青年那样,一时感触,哭出声来,那时可尴尬了。”
陈知握住妹妹的手。
“倘若连父母都不顾,再英勇,再天才,又有什么用?”之之停一停,“抑或这只是妇人之仁,大丈夫必需心狠手辣方能成其大事,那么,陈知你同我都只好做小人物。”
陈知默认。
陈之决意筹款买租屋。
张学人问她:“那,你是不走了。”
“从打算走到走得成,起码要三四年时间筹备,这方阶段,我们必须有一个窝,与其拆散资源,各自为政,不如集资住得舒舒服服。”
“这笑钱届时未必调得走。”学人提示她。
他们刚刚走过一片小型越产公司,玻璃橱窗上用鲜红大字写着“自古巨富由此起,把握机会,低价入市,跳楼价格。”
之之指着给学人看,两人一起笑起来,粤语鲜蹦活跳,便宜得跳楼,就不能再便宜了。
学人想一想,“我赞成,还有八年时间,把屋价住光都值得。”
“谢谢你支持。”
学人笑,“我可不是说了算数的人,大丈夫坐言起行,我投资这个数目。”
他掏出笔来写一个数字递给之之看。
之之低头一看,吓一跳,“这想必是你的所有?”
“是呀,工作这么些日子,省是省得不得了,连登样的跑车都不舍得买,专门趁大减价才去挑,都在这里了。”
之之看着他一会儿,“不行。”
学人吓一跳,“不够?”
“你是外人,怎么可以叫你入股。”
“外人?正确的称呼据说好像是外子。”他微笑。
之之知道这就是求婚了。
求婚有许多许多种,但极少有男性真正单膝跪下高举丝绒盒子及鲜花苦苦哀求女方。
之之低下头,“我还没有准备好。”心头却阵阵温暧。
“这不是可以准备的事,要准备工辈子都不会成事。”
“你并不喜欢大家庭,你一直力劝我搬出来,你有什么必要同一大堆姻亲一起住。”
学人像是早已准备好一切答案:”因为你喜欢大家庭,你喜欢同一大堆亲人一起住。”
“呵学人,你不会习惯的。”
“那么在二楼另外开一道门,我们打那里出入,地政公务科里我有朋友,我立刻会打听。”
“张先生你太幽默了。”
“我这个人最实事求是,陈小姐你考虑考虑。”
之之微笑,“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
“嫁我不算牺牲吧。”
在大马路上,之之就忍有住把头靠在他胸膛上。
在他们身边路过的恰巧是两位中年妇女,见状即时把头啧啧作鄙夷之声,“世风日下,道德沦亡。”
下一句接着来的大低是禽兽不如,或是恬不知耻,学人与之之快快逃走。
之之问学人:“我们算不算乱世情鸳?”
“你说呢?”
银行区车马整齐,旗帜鲜朝,天空中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柏油大马路漆黑铮亮,下班的人群步伐有致,刷刷刷在他俩身边操过。
天性再浪漫,再悲天悯人,都着不出一点乱世的光景。
学人笑,“世纪末的风情是有一点的。”
“例如?”
“例如男人想结婚,想生三女一男,从前哪有这种事?”
之之吃一惊:“我也希望有三女一子。”她第一次透露心声。
学人喜极,面子上不露出来,只谈谈说:“那真要趁早做,不然时间来不及,徒呼荷荷,空遗恨。”
之之问:“隔年生,还是年年生,抑或两年生?”
“两年一名比较好,不然太累了。”
“但是,那岂非十年八年都得带球走路?不如一年一个做妥了可以复元过新生活。”
学人有点犹疑,“哗,屋子里岂非人头涌涌。”
他俩一直谈,聊到极遥远的岁月里去,一本正经,谈起下一代的名字、教育、福利。
但讲到婚期,之之遗憾地说:“我真的没有准备好。”
学人闲闲带出,“没有另外一个人吧?”
谁,除出他,谁会愿意三代同堂,之之笑了。
老先生老太太适出之后,陈开友两夫妻就荣升当家,陈知与陈之成为第二代,不再做不小点。
之之希望舅舅搬回来,他一定会比从前开心,少了陈老太与他作对,他会更有归属感。
之之并不打算刻薄老祖宗,她如果回港渡假,之之自然会把房间让出来。
只是七十多岁的人,还能往来几次,实属疑问。
计划还在进行,姑奶奶已经大骂光临。
老祖母早早起来就换好干净衣服,着家中老中小三代男子去飞机场接人。
陈知摆摆手立刻说:“我有要紧事约了朋友。”一边低声向妹妹发牢骚:“有空也不做迎送生涯,这种逃兵,每隔一阵就回来看看香港陆沉没有,讨厌。”
陈之轻轻按住兄弟,“让祖父同爸爸去好了。”
祖母在那边问:“之之,你呢,你可去接飞机?”
之之清清喉咙,“我有点不舒服,我在家等姑姑。”吐吐舌头。
大热天时,八千里路云和月那般来回赶路,可免则免。
况且,之之心里隐隐觉得,老祖母待女儿与媳妇始终亲疏有别。
母亲在陈家这样出过死力,老祖母仍然不给同情分。
这样一感慨,当然更加不肯扑来扑去。
她躲到房中看言情小说。
一个半小时之后,大队回来了。
之之不敢待慢,下楼去招呼长辈。
姑姑身段保持得很好很好,外国生活显然相当适合她,十多小时长途飞机并没有令她憔淬,看见之之,立即一把拉住,“小之,听说你已有对象。”
之之在不设防情况下想起张学人,不禁笑咪咪。
她姑姑是过来人,立刻知道情报属实。
正想进一步交谈,祖母过来说:“开怀,你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才吃饭。”
之之这才猛地想起,姑姑这次前来,是为者接收祖屋,那去掉的一分警惕兜一个圈子又回来了。
姑姑拉拉之之,“来,陪我说说话,你们不知道一家子住一起谈谈笑笑是多大福气,我呀,每天早上送丈夫出门上班后,起码闷十个小时才等到他下班回来,生活孤苦。”
之之并不觉得姑姑夸张,在外国小镇做主妇是天底下至至厌恶性行业之一,姑姑又没有孩子,静得更似刑罚。
于是笑道:“我们天天可以聊到半夜。”
冰释前嫌,之之推荐最好的香皂给姑姑,又替她放一大缸温水。
陈开怀笑道:“我十八廿二的时候,也就睡在你那张床上,床褥左上角有一只弹簧修来修去修不好,不过我已经学会避开它,它不再妨碍我。”
之之笑了,她也一早练热这个技巧。
“唉。”姑姑长叹一声。
是,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之之又笑。
“之之.今天恒生指数有几点?”
“两千六百点。”
“什么?”姑姑似大吃一惊,撩开浴帘,“这么高,你没有弄错吧?”
之之答:“错不了。”非常有把握,有信心,非常的高兴,满意,“地产股双双止跌回升。”
“不可思议!”
“嘿,不算什么,”之之口气如联合交易所代表,“年底听说看三千余点,怎么,姑姑你消息仿佛不大灵通,那边的中文报应该天天报道呀。”
陈开怀一怔,“我忙着起程,这一阵子没注意。”
之之言若憾地说:“本来想等它跌到四五百点时捞一票,现在看情形没有希望。”
陈开怀浸在香氛里想: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这样爱它,这个城市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