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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27)



宦楣即时明白是谁送来的东西。

下班她与许绮年见面。

是她先问许小姐:"生活如何?"

许绮年答:"大同小异,时常替叶凯蒂小姐订飞机票订台子。"

呵是,老好叶凯蒂,永远的叶凯蒂,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地步,怕已经成精,百毒不侵。

"你呢,"许绮年反问,"你可喜欢新工作?"

宦楣点点头,"很好。"

"老赵对你还不错吧,他若亏待了你,我拧甩他的头。"

宦楣骇笑。老赵是她的顶头上司。

"宦太太有没有进展?"

"难得胡涂。"宦楣不欲多说。

许绮年吁出一口气,"有一日,内心的她会决定走出来面对现实,那时,她会清醒。"

"医生说她可能决定终身封闭自己。"

"说实在的,心烦的时候谁不想躲起来。"

"她说你约她喝茶。"

"是,宦太太接着问我,宦先生下班没有。"

"你怎么答?"

"我只得说宦先生不在本地。"

"谢谢你,你答得很好,宦晖的确不在本地。"

许绮年苦笑。

"有空请来看看她。"

"我一定会,你知道我会。"

带着简单的行车进飞机场,宦楣满以为她会看见聂上游,她没有。

头等舱隔壁位于一直空着,飞机将在东京停一站。

宦楣不可避免地碰到熟人。

是冉镇宾,靠在他身边的仍然是叶凯蒂,他替她挽着化妆箱。

叶凯蒂见到宦楣,几乎没揉一揉双眼要看真一点:什么,搞到这种田地了,还乘头等飞机,倒是神通广大。

忍不住,她挨过去,坐在宦楣身边。

宦楣苦笑,躲开她也是抬举她,只得敷衍数句。

叶凯蒂说:"现在我们是同事了,你知道

吗?"可不是,同一家电视台。"是公费出差?"

"不是。"

"哟,你大小姐派头不改呢。"

"不必担心,你没听说过,烂船还有三分钉。"

凯蒂语塞。她胖了,更显得容光焕发,唇红齿白。

说叶凯蒂没有脑筋,她却是个厉害脚色,老谋深算,可是把她归为聪明人呢,又还差那么一大截,始终不得人欢喜尊重。讨厌的时候,她是天字第一号,可怜起来,又使人恻隐,叶凯蒂是个奇人。

冉镇宾见到了宦楣,向她点点头,宦楣只得颔首。

"我不在大房子住了。"叶凯蒂低声说。

宦楣闭上眼睛假寝,不去睬她。

"半夜三更,我听到书房有叹息声。"

宦楣一震。

"像是有异物。"叶凯蒂颇为紧张。

宦楣转过头去,眼皮一紧,落下泪来。

"吓得我第二天就搬走了。"

宦楣心中暗暗祝祷:是你吗,父亲,是你吗?

这时,冉镇宾请侍应生叫凯蒂归座,宦楣脱了难。

叶凯蒂若不是十分寂寞,就不会借故过来攀谈。

飞机停在东京成田。

有人上座,宦楣正低着头,一眼瞄到身边男士纤长清洁的手指,便抬起头来。

聂上游对着她笑,"叫你久等了。"

宦楣毫不忌讳地轻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松出一口气。

叶凯蒂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还指手画脚叫冉镇宾留意。

老冉瞪她一眼,她才噤了声。

宦楣假装没看见。

聂上游低声说:"瞧你,面孔肿肿。"

宦楣找不到借口解释,便推说:"老了。"

聂上游笑,过一会儿道:"我这一走,就是邓君的天下了。"

宦楣不出声,他们不明白,她懒得分辩。

"我带了一段新闻给你看。"他郑重地自公事包内取出一份剪报。

宦楣一听新闻两字,吓得耳边嗡一声,连忙把剪报抢过来读,只见头条写着:"离地球一百二十亿光年,遥远星群被发现,较银河系大十倍,该项发现,令银河系形成的时代,提早约十亿年。"

聂上游说:"这个新发现的银河系,比地球所在的银河系大十倍。"

宦楣闷闷的把剪报还给他。

聂上游见她情绪如此低落,再也不去逗她,反正他也是强颜欢笑,明知缘分已尽,黯然销魂。

旅程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似的,飞机不停的向前飞去,似欲奔向新发现的银河系。

宦楣一时间不知道她是为送聂上游抑或是为见宦晖而走这一趟,压力太大,她双目中一点泪意始终不褪。

偏偏这个时候,叶凯蒂为着好奇,特地走过来要看清楚聂上游的面孔,以便散播流言时更具权威性。

宦楣厌烦地转过面孔,凯蒂正探头过来,聂上游忽然发言:"小姐,你再不回座,我就把整架飞机炸掉。"

凯蒂明白了。

他们都这样维护宦楣,开头迷上她的娇纵活泼,跟着沉醉在她的苍白憔悴之中,宦楣注定会得到他们的爱护。叶凯蒂落寞地回了座,不由自主,学着宦楣的样子,把头靠在老冉的肩上。

飞机终于抵达目的地。

宦楣先下去,故意不与聂上游一起。

她没有与任何人说再见,很简单,她不想再见任何人。

过了海关,宦楣一贯不带寄舱行李,一出闸口,便看见一个穿制服的司机举着她的名牌。

她随司机上车。

跟着进酒店办手续。

一小时后,接待部送便条上来:现代美馆荷花池,四点三十分。

第10章

宦楣立刻出门,以为宦晖在等她。

美术馆就在酒店对面马路,她买了门券入内,走到那幅名画面前,只看到聂上游。

他笑说:"我们不能继续这样见面,人们会开始疑心。"

宦楣低下头微笑。

"我们去吃点东西。"

他刚要拉她到食堂,忽然松开手,低声匆匆说:"明晨十一时半洛克菲勒广场,找张台子喝咖啡。"然后撒手走远。

宦楣也习惯了,若无其事地在荷花池前坐下,与身边一位老太太一起静寂地欣赏这张印象派名画。

她坐了很久,肯定聂君已经远去,才独自到礼品店选购若干卡片以及小件头工艺品,直选到美术馆关门。

她叫了简单的食物到房间,只略动两口。

街上照例呜呜警车声不绝,凄清恐怖。

宦楣躺在床上,发誓此刻她愿意嫁给第一个来敲酒店房门的男人。

她把闹钟取出,拨到九点钟。

睡是睡着了,整夜梦见自己迟到,极迟极迟,迟得不像话,迟得广场上所有的咖啡桌经已收起,改为溜冰场,她知道毛豆已走,放声痛哭。

惊醒时枕头的确潮湿。

她不敢睡去,估计只有十分钟路程,一直看着时间,挨到十一时十五分,有种感觉,是浑身肌肉僵硬,呼吸系统变得似生锈铁管,紧张得晕眩。

她慢慢下楼,没发觉有人跟踪。

一直朝目的地走去,途中还停下来向小贩买只热狗吃,嘱他多放些芥辣。

走到洛克菲勒广场,金色的普罗米修斯像手中掬着一朵火,宦楣的心也似受煎熬。

接近吃午饭的时间,广场的人渐渐多,宦楣站了半晌,已经过了十一时三十分,每张桌子上都有人,宦楣细细用目光寻遇,没有宦晖。

她开始急。

侍者带她入座,她叫了一杯咖啡坐下。

一位女游客背着照相机走过她身边,撞一下,连忙说对不起,跟着一句是"看你对面",宦楣猛然抬起头,看到宦晖同自由站在喷泉边的栏杆前,正向她凝视。

宦晖反而胖了,有点肿的感觉,他似笑非笑,向妹妹轻轻挥手。

宦楣再也无法控制,不顾一切站起来,要向哥哥走过去。

才迈开第一步,已经有人与她迎面相撞,原来是个冒失的侍者,手中捧的饮料摔得一地都是。

宦楣冷静下来,这一切当然不是偶然的,待她再抬起头来,宦晖及自由已经走开,前后不过数十秒钟。

她付了帐,离开挤迫的广场,钻进附近的百货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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