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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聘请了当地一家最考究的出版公司替她策划版面,有钱好办事。
她是那种有钱得已经看不出有钱的女人,从不刻意装扮,时髦而不夸张,永远穿素色的衣裳,琅说过:“爹去世后她不肯再穿黑白灰以外的颜色。”而她丈夫去世已经有好几年了,她冷静而固执,看得出最近已经收敛了不少,但一双眼睛仍然咄咄逼人。
因为工作在慕容家进行,所以我与她说话的机会也比较以前多。
她偶然也指正我拍照的角度,她的脑筋不错,是受过教育的人,她的城府之深,与阿琅的单纯,形成妙的对比。
在工作当儿,婀娜讽刺我:
——“终于抖起来了……这样好的机会。”
——“乐不思蜀,从此《婀娜》杂志给他做地毯也不希罕。”
但是我一笑置之。
婀娜这张嘴,她就是喜欢趁这一时之快。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艺术品,看得我面红耳赤。
就算是客厅中随意挂着的字画,我略为研究一下,发觉一幅是倪瓒的容膝斋图,另一张是恽寿平仿倪瓒古木丛篁图。
就那么随便地挂着,风吹雨打。
“如今人人只知道唐寅,不外是因为秋香的缘故。”婀娜笑说道,“我发觉用钱的最高的境界不是以钱制造突出,而是以钱做到平平无奇,返璞归真。”
我与宁馨儿也渐渐熟了,她的话很少,凭我自己的观察力,我了解得却也并不多。
一日下午,我正忙着将照相机抬出来,她却主动的来唤我,“乔先生,你请过来一下。”声音中透着怪异。
“什么事?”我立刻随她出客厅去。
“这是什么?”她指着墙角放的两盆花。
“咦。”我奇道。
那两盆花高三米左右,叶于如丝绒般滑腻,花朵大而洁白,像只漏斗,花瓣展开如美丽的衬裙。
宁很少为任何事诧异,这次却大动声色。
“这是谁送来的?我从没见过这种花。”她说。
我说:“我见过,我知道这是什么花。”
“是什么?”她缓缓的坐下来。。
花朵香而且甜,再也错不了,我答:“我在印度看过这种花,这是曼陀罗。”
她脸色变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这花剧毒。”
“不错。”我说,“若对牢花叶深嗅,会产生幻觉。”我忍不住,“谁送这花来?本地没有曼陀罗的。”
她惨白的笑:“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呢,我亦不知道谁老远寄了这个花来。”
我觉得惊心动魄,“这是什么意思?生日送曼陀罗?”
宁已恢复正常,她淡淡笑,“也许说我像曼陀罗。”
我立刻震惊,“你有毒吗?”
她缓缓说:“多么美丽的花,远看未尝不赏心悦目。”
我说:“昆虫爬上去会摔下来,立刻就死了,我见过。”
她转过头,吩咐佣人抬出露台.每日依时浇水。
她说:“恐怕气候不合,种不活呢。”
“这花倒也不娇生惯养,在印度遍山都有,颜色鲜艳。”我说。
琅在这时候撞过来问:“花送来了吗?”
我奇问:“你如何知道有人送花?”
琅说:“跟二哥哥通电话,他说他送了花来。”
宁立刻说:“原来是他,我早该料到他恨我。”她牵牵嘴角,冷笑,但是没笑出口,回转书房去。
琅探身出露台,“就是这两盆花吗?好美,咦,这是曼陀罗,阿珏从什么地方弄了这花来?”
“阿珏是你二哥?”我问,“就是那个在外国不肯回来的哥哥?”我追问,“他为什么要恨你的继母?”
琅不响。
大朵大朵的白花半透明地映在她身后,我觉得这情景太过美丽,解嘲地说:“曼陀罗又名天使之号角。”
没有人回答我。
我只好将我的摄影机对准一只豇豆红暗花团龙水丞。
我有点生气,没人当我是朋友,她们住在一间玻璃屋里,我闯不过去,是我不好,为什么硬要知道慕容家的隐私?想到这里,心中释然。
凡事不可勉强。我工作至下午四时半,告辞回家。我必须控制我自己,我的举止越来越像《婀娜》杂志的秘闻记者。
回家休息,以耳筒听奚非兹的小提琴。
到八点钟,门铃大作。
又是谁。刚当我有点悟道,心神较为安宁的时候,如此来骚扰我。
我懒洋洋除了耳简。
保证是婀娜,我想,除了她还有谁呢。
我缓缓地走去开门,才打开一条缝,就被人自外大力地踢了开来。
我吃一惊,怪叫一声:“谁?”
只见一个粗眉大限的年轻男子自腰中拨出一把弯刀,架在我脖子上,大而有力的手臂抓住我两只手,我不是动弹不得,而是不敢动。
那把刀!蓝汪汪的刀锋就离我眼前半尺,我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打劫,这是打劫,要命,连我这样的穷人都不放过。
他一脚踢上了大门,吆喝道:“过去坐下。”
我依言在自己的家,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命令,坐下。
他那把刀依然架在我脖子上,毫不放松。
这个独行贼所持的武器太特别了,我不能相信到廿世纪还有人用这种在武侠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弯刀,而且刀柄用银制成,镶嵌着螺钿,设计精致美观。
我问:“你想怎么样?”浑身发着冷汗。
贼忽然用英文说起话来:“说!慕容琅在什么地方。”
像做恶梦似的,一下子醒了过来,“你,”我指着大个子,“你是——”
“我正是敏敏哲特儿,”他眼如铜铃,“你这混球将慕容琅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那把刀丝毫不松懈。
他竟然追了下来,匪夷所思,不但千里迢迢地追到香港某街某宅来,还带着武器。
“说呀!”他用力压了压力背,我但觉脖子一凉一痛,白色衬衫上沾了数滴鲜红的血。
我杀猪似的叫起来,“你杀死我了,”我打心里害怕出来,“我脑袋分家了——”
“嘎,血,我杀了人?”
没想到大个子一见血,也恐惧起来,扔开刀来检验我,“伤在哪里?糟,你这窝囊皮肉比娘儿们还嫩,这条缝子还不浅哪。”手忙脚乱。
我推开他跑到浴间去照镜子,只见颈项处血涔涔而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轮到我喝他了,我一手用毛巾掩着伤口,一边骂:“这把刀搜出来你是要坐牢的,香港是法治地区。”我拨电话。
“你干吗?”大个子害怕,“你报警?”
我没好气,“我叫朋友来送我进医院,免得染上破伤风。”
电话接通了,我说:“婀娜,到大英医院急症室门口等我,我受了伤。不严重,还能说话就不严重的。”
我取了门匙下楼,大块头跟着我。
我怒问:“你还想怎地?”
“我不放心你。”他据实说。
“放心好了,我死不了。”我没好气的说。
我俩坐一部车子到医院,婀娜早在门口等,急得什么似的。
她扑过来说:“怎么回事?”她惊叫,“哟,一颈的血。”
“受了伤。”我说。
婀娜马上说:“不是意外吧。”
我看看身边的大个子,“说是我自己割伤的好了。”
婀娜说:“不如转到私人医生那里。”
“不行,”我说,“伤口痛,而且再折腾,我怕失血过多。”我们一行三人坐在急症室中,轮到我,医生洗干净了伤口,就说不像是意外,医生瞪着我:“想自杀是不是?下手又不够重,这样于浅浅拉一刀,女朋友就送你来医治了,是不是?小伙子,自杀也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