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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立虹?你等等。"
电话接通,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呵,不是又走了吧,走马灯似换人。
" 林立虹不是这个分机。"
" 对不起,我重新再打。"
幸亏没有离职。
林的声音很快传来," 谁?"
" 岑诺芹。"
" 明晚是编者作者联谊会,你来不来?"
" 我问你一件事。"
" 请说。"
" 文思可是住在外国?"
" 是,稿件由加国传真过来,我已经说太多。"
" 她到底是什么人?"
" 你不必知太多,总之是你的拍档,一朝卖座,合作无间,万一失却读者,
关门大的吉,就那么简单。"
" 她交稿没有?"
" 一向比你准时,毋需人催。"
" 你可有见过她?"
" 记得吗,我不是约稿人。"
对,信箱始创人是伍思本,一个几乎已经被大家遗忘的名字。
" 我没见过她。"
" 字迹如何?"
" 小姐,除了你,人人都用电脑打字了。"
再也问不出什么来。
" 没事了吧,我得去开会,还有,晚会希望见到你。"
诺芹把双臂枕在脑后,躺在长沙发上。
有什么必要那样神秘,真可笑,虽然说是私人意愿,但完全没有透明度,其
人一定非常谨慎多疑。
诺芹吁出一口气。
她站起来,这样写:" 我的真名叫岑诺芹,想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却犹疑了,对方不说,岑诺芹为什么要先招供?
她又倒在沙发上。
还是含蓄点好。
片刻盹着了,恍惚间像是看到母亲的影子朝一个灰色的空间走去,诺芹伸长
手,想抓住母亲衣角,但是影子已经消失。
她有强烈悲哀感觉,知道以后都不再可以见到母亲,胸口似中了一拳,闷纳
难受。
刚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是姐姐的声音。
诺芹诧异," 到了,这么快?"
" 才半天而已。"
" 感觉如何?" ——
" 真要我的老命。"
" 什么事?"
" 处处禁烟,飞机上不能吸,汽车里不准吸,憋死了,只能站街上抵瘾,像
流莺。"
" 用尼古丁黏贴呀。"
" 皮肤红肿,受不了。"
" 还有尼古丁糖。"
" 都不行。"
" 老姐,索性戒掉,心身健康。"
" 你先把电话地址抄下。"
" 是什么地方?"
" 月租酒店式服务公寓,对牢河,风景非常好,涤涤十分喜欢,一会我陪她
到楼下游泳。"
诺芹骇笑," 你多久没穿泳衣?"
" 太久了。" 有点再世为人般感慨。
庭风叹息," 凡事小心。"
" 再联络。"
真巧,信箱里有一封高计梁的信,也附着地址电话。
" 生活还过得去,获朋友收留,做小食生意,已安顿下来。"
诺芹连忙回一张问候卡片。
从此天南地北,庭风再也不会同他见面。
传真机里有讯息。
" 早,你好。"
诺芹回答:" 像你这般有智能的人,是否全无烦恼?"
" 你对我估计过高。"
" 最近将来,会否返来探亲?"
" 恐怕不会。"
诺芹忽然问:" 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下一句是什么?"
" 朝如青丝暮成雪。"
" 将进酒真是世上最佳作品之一。"
" 我第一次读它是十二岁。"
" 我五岁,家母从没教过我床前明月光。"
" 她一定是有趣的人。"
" 已不在人世。"
" 对不起。"
" 你呢,你家世如何?"
" 乏善足陈。"
还是不愿透露端倪。
" 看到这一期编辑部为我们挑的信件没有?"
" 又是感情纠纷?"
" 你有没有想过结束信箱?"
诺芹答:" 信箱不会结束,即使你我不写,编辑部也会另外物色两个人来当
文思与文笔。"
" 可以那样做吗?"
" 当然,这两个笔名属宇宙所有。"
" 他们倒是铁腕政策。"
" 精明到极点,作者除出有限稿酬,别想得到其它好处。"
" 你彷佛意兴阑珊。"
" 你听出来了?"
文思没有回答。
" 我们改天再谈吧。"
诺芹不想打中觉,一睡骨头都酥软,未老先衰。
见有空,索性找上李中孚办公室去,给他个惊喜也好。
她乘车到山上,走进政府机关那刻板、毫无装修的办公室。
诺芹还是第一次来。
只见办公厅坐满满,黑压压一片人头,说出李中孚名字,有人带她到一角等。
一间板隔房房门虚掩,可以看得见李中孚正在讲电话。
他没看见她。
工作岗位上的他另外有一个样子。
他板着面孔,脸皮有点紫茴色,忽然像老了十年,煞有介事,一本正经。
他对面坐着一个人,那人显然是他下属,年纪比他大,却得不到他的尊敬,
他一味在电话中闲谈,没有挂断的意思,任由那人坐冷板橙。
诺芹真没想到这世人颂赞的老实头李中孚还有这样的一面,不禁错愕得说不
出话来。
只听得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这笔款子不是小数目,你另外找人想办法吧。
"
终于放下电话,他顺手抄起一份文件,摔到桌子上,铁青着脸同下属说:"
你去看仔钿!"
那人一言不发,取过那迭纸,低着头离开房间。
诺芹张大了嘴,哗,这么有官威,简直不是平日她认识的李中孚。
两面人最可怕,可是,谁没有两副嘴脸呢,读者要是见过岑诺芹与老板讨价
还价的腔调,还会有兴趣看她的爱情小说吗?
不过,诺芹仍然非常吃惊,她小觑了李中孚,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实在大好。
这时,他忽然看到了她。
诺芹穿着蛋黄的套装,整个人的亮丽为灰暗的办公室带来一丝金光,他表情
立刻变了,似更换面具般迅速,满面笑容地迎出来。
" 你怎么来?"
" 想给你惊喜。"
结果自己得到无限惊奇。
" 进来坐,地方简陋。"
这并非谦虚之词。
" 你没戴上指环。"
诺芹却问非所答:" 中孚,岂有豪情似旧时下一句是什么?"
不出所料,李中孚一怔," 什么是什么?"
诺芹又换了题目," 刚才你同谁通电话?那人似问你借贷。"
" 呵,你来了已那么久?"
十分钟而已。
" 那人是我表姨。"
" 她手头不便?"
李中孚微微一笑," 诺芹你不必理会他们。"
" 亲友有困难,不应当帮忙吗?"
" 诺芹,在过去十年,有许多人吃喝嫖赌,气高趾扬,专门耻笑节俭朴素的
亲戚,这种人一头栽倒,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诺芹不出声。
" 那位太太最夸张的时候三个女佣一名司机,最爱讥笑家母不懂吃鲍鱼,一
世住屋郊。"
" 你怀恨在心?"
" 不,但是我不会借钱给她。"
诺芹不能说李中孕不对,他完全有权运用他的私人财产,况且,夫子说过,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 相信我,诺芹,我前半生的节蓄,还不够她家半年花费。"
李中孚又变回老好李中孚。
" 诺芹,你刚才说什么豪情?"
" 刚才那位老先生,是你下属?"
" 明年好批他退休了,还想延期呢,说幼子只得十六岁,未上大学。"
" 你不打算帮他?"
" 他就是树大有枯枝中的枯枝。"
这口气在什么地方听过?呵是,伍思本、关朝钦,都曾经如此权威。
诺芹微微笑。
只要有一点点权力在手,立刻发挥到尽头,不顾后果,前程尽丧,在所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