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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令少年困惑。
历史也叫成年人如我失望。
放了学,我在洗衣店内读俄国历史。
老爸进来说:“志一,你去看看,有警察问话。”
我连忙招呼:“请问何事?”
女警出示一张照片,“你见过这只睡袋没有?”
我看到睡袋上印着蜘蛛侠标志,分明是青少年用品,我摇头,“我们洗棉被价是三十五元,足可买一只新睡袋,请问何事?”
“有一寄宿生睡在干洗过的睡袋里昏迷,医生说是强烈干洗药水未挥发干净,他吸入不省人事。”
“呵,可有生命危险?”
“急救后幸亏甦醒,但警方正追查不及格干洗化学药品,打扰你们。”
“请随意调查。”
她与助手到我们储物室检查过离去。
老妈问:“那学生在哪里读书,什么族裔?可怜。”
爸说:“睡觉被子勿盖过头。”
看,经营洗衣店也不可黑心。
爸说:“志一,有事同你商量:我在中华商会抽奖中了三奖,两张船票,到阿拉斯加玩七日七夜,我与你妈同去,你看铺,如何?”
我举起双手赞成,“快去松一松。”
妈妈说:“志一要教书,行吗?”
“没问题,咦,刚好是复活节假期。”
“大材小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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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为定,你们玩得高兴点。”
妈妈还噜嗦,“在船上有什么好玩,不去也罢……”
一走出洗衣店,妈妈浑身不自在,王家铺子是她的安乐窝。
我继续垂首读历史,妈妈忽然过来摸我的头发,低下头来深深嗅一下。
我转过头同妈妈笑,她怪疼爱地说:“一晃眼为人师表了,那时把你装篮子里放店常照顾,人客喜逗你玩个不休。”
妈妈握着我的手。
爸看见像是吃醋,“志一都是你宠坏的。”
妈妈紧握着我双手,“我不宠他谁宠他,志一,但愿孙子十足十似你,逗我眉开眼笑。”
爸嘀咕:“孙子干脆叫眉开与眼笑。”
历史告诉我,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就是这个意思。
“我已经买了全套足金金饰,十分体面。”
“爱到哪里度蜜月均可。”
“我还有一只红宝石镶钻戒指。”
“朋友多,起码五十桌酒席。”
我正在重温伊凡雷帝大杀四方,对两老唯唯喏喏。
他们说得起劲,“不要吃鱼翅了,我们也学学环保。”
“可是,鱼翅是贵菜,对客人重要。”
我驾车去买了三碗鱼蛋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饱餐一。
我像爸妈,没有上进野心。
不愿长驻小店的女子与我无缘。
“我原本以为长娟与幼娟会守住铺子。”
“老头,时势不一样了。”
“老刘在电视上看到幼娟,赞她既漂亮又神气。”
“是,”妈妈说:“可是,她在东岸很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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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客人送来的衣服分门别类,妈妈说:“我来我来”,她循例清理口袋,掏出一把角子及一张身份证,“志一,登记一下。”
我把杂物放进胶袋存放。
“咦,这里有一封贴上邮票的信,代他寄出吧。”
我说:“不,等他来取。”
爸说:“我还以为你们这一代只用电邮。”
女同事有电话来找我代课。
“志一,我五岁小女儿出疹,浑身红肿,痛哭不已。”
“明白。”
英语助教不过是兼职,她的正职是母亲。
第二天我整天在校园忙。
史密士教授说:“王,年轻真好,看你,坐着一小时动都不用动,我双脚十五分钟就会麻痹。”
我微笑不语。
这种问题,叫人怎么回答?“是,年轻才好,过了三十岁就走下坡,到了五十,大可自动辞世”。说这样满话的人往往愉快地生活到七老八十。
老史又说:“许多女学生对你有兴趣可是?你未婚,年轻,比男学生成熟,又有优差,可是,王,我劝你当心,师生不可为,她们另有目的。”
老史口吻,像个过来人。
“等她们毕业,就嫌从前的老师老大迂腐,唉。”
我只得说:“多谢指教。”
正好思敏到教员室递功课。
老史说:“看见没有,”他叹息一声,“校园像香格里拉,鸟语花香,与世无争,每年有年轻貌美明敏的少女来追求梦想,所以我一耽二十年。”
我欠欠身,“我要去上课了。”
别以为他已一百岁,他才四十余岁,正当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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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自图书馆的染色玻璃射进图书馆,形成彩色光环,刚好照在思敏漆黑头发上,她看上去像安琪儿,可是,老史的忠告发生作用,我静静看一会离去。
回到家,爸妈似乎已经吃过饭,我做一个三文治,边咬边叫:“爸,妈。”
忽然看到冰箱上有一张字条:“志一,我们上船去了,好好看店,记得吃饱,穿暖。”
我吓一大跳。
什么,我以为是下个月,至少是下星期,他们竟忽然离开了我,我颓然坐下。
不再疼惜我,终于当我是大人了,过些日子,说不定劝我搬出去独立:“志一,到底廿多岁了,男儿志在四方,守在妈妈裙脚下不是办法。”
我苦笑。
在家里真享受,永远有好吃食物水果,不用做清洁工作,还有,免租免水电。
这几年来我已颇有积蓄,随时可以置一层小公寓搬出去住,可是,除出惯性依赖,我对老店颇有感情。
读历史的我对百年老店十分爱惜,据说中山先生向华侨筹款之际,曾经到过王家铺子,可惜并无照片作证。
我钻进被窝睡觉。
第二天一早闹钟把我叫醒,屋里冰冷。
可是,我有正经事要做,我要下楼打开店门。
我淋浴更衣,到了楼下,已有人客在等。
我说:“衬衫西裤可以自信箱递进。”
“我要洗大衣,有人把罗宋汤倒在白色外套上。”
我一看,哟,橘红色一大滩,又油又脏。
客人开始野蛮,“小哥,能否清理,别开,别忘记你们叫洁如新。”
我没好气,“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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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跟着又有客人进来,我忙着打单,取衣,收款,十分忙碌,这便是小店生涯。
我到邻近小店买了甜圈饼泡到咖啡里吃,刹那音觉得自己真像足洗衣店小哥,些微读书人气质也失去了。
有年轻人来找失物,我问:“请问失去什么?”
“一封信。”他焦急万分。
“呵,是在这里。”
那年轻人立刻把信撕个粉碎,他向我说:“谢谢你,幸亏没有寄出,我与她已和好如初。”
我微笑。
他走了,我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小志哥,吃午饭了。”
谁,这是谁,什么人有这样悦耳声音?
我转过头去,目瞪口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漂亮少女,身段挑长,脸容秀丽,面孔只比我手掌略宽一些,可是大眼睛明亮,眉毛浓密,她只穿白衬衫蓝布裤,手里捧着一盘食物。
我回过神来,“你是哪一位?”
她笑笑答:“我是房客汪太太表妹。”
“对,”我想起来,“你叫阮津。”
“正是,令堂叫我表姐照顾你饮食,这事由我负责。”
“怎么好意思。”
她放下食物盘,“请来用餐。”
我一看,是一碗水饺,“什么馅?”
“这是素饺,你请试试。”
我一吃,发觉是荠菜饱,香口无比,这荠菜是一种华北野菜,十分难得,“何处找到荠菜?”
她答:“表姐朋友在后园栽种成功,完全有机,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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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哈哈大笑,“华侨去到何处都设法弄吃的,民以食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