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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如新(16)



长娟在后座轻轻呻吟。

“可要通知爸妈?”

“稍后才知会他们,别叫他们空着急。”

“明白。”

“唉,你别闯红灯。”

到达医院,我把大姐抱进急症室,大声叫:“婴儿要出生了,快,快!”

看护连忙接手,我松一口气。

我陪着大姐一直捱到傍晚。

医生检查过,笑说:“就是这一刻了。”

我生气,“大块头呢,他不打算出现?”

就在这一刻,病房门嘭一声撞开,“长娟长娟。”

他们拥抱在一起。

我轻轻退出,手脚发软,坐倒在地。

太可怕了,生老病死,一般恐怖。

我坐在沙发上喘息,呵,平时英明神武、机智聪敏的大姐,今日像所有孕妇一般浮肿难分地挣扎呻吟,身为女子,何等辛苦。

看护走近我,笑嘻嘻问:“你是舅舅?恭喜你,你大姐生了个八磅儿子。”

我跳起来,这才通知爸妈。

“生了?”

“是的,在圣灵医院四三一房间,叫爸爸慢慢开车。”

“好,好,家有喜事,暂停营业,明日请早。”

我进病房,看见大块头抱住一团毯子在哭泣,他一点也不怕难为情,哭成一个泪人,我这才看清楚,在他颤抖双手里的正是那个新生儿,小毛头上戴一顶蓝色绒线帽,正懒懒打呵欠。

我笑起来,医生与看护也都笑。

我说:“麦可,控制你自己。”

“是,是。”他走到一旁擤鼻涕。

大姐叹气,“我已尽我所能。”

我说:“爸妈就来,我回去看店。”

过两天,他们告诉我,爸妈来探望外孙的情形:他们直钩钩往那幼儿方向走去,“宝宝”,他们叫他,然后伸手接过襁褓,视线专注,并无移动,与婴儿说话:“让我看清楚你,呵,你真可爱,我是外婆”……

大姐忍不住说:“妈妈,你没与我打招呼。”

据说妈妈头也不抬,“是,你好吗?”

大姐告诉我:“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已沦为自生自灭的贱物!你也是,志一。”

我早已不值一文。

稍后爸妈把长娟接到家中坐月子。

大块头告假陪伴妻儿,尝到许多鲜而不腻的上佳菜式,他说:“我们不如陪爸妈从此住在娘家。”他倒想。

那幼婴迅速成为一家之主,天天穿着不同款式淡蓝色小衣裳,大人满天星斗那样围着他团团转。

我有点不服气,探头问他:“你是什么人,胆敢在王家如此放肆,你甚至不姓王,你叫伊安胡士。”

谁知那小儿忽然伸出短胖手臂,向我鼻子抓来,我躲避不及,鼻球落在他小小五指之中。

我软化,“天上雷公,地下舅公,你听过没有?”

过几天我收到一封律师信,由古仲坤代阮津发出,单方面申请离婚。

我把信给麦可过目,他阅后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据实回答:“我不知道。”

麦可说:“这不是一个好女人。”

长娟把信取过一看,气结,“什么叫单方面申请,谁会缠住她不放?志一,马上签给她,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无缘无故被抛弃的我捧着头不出声,如五雷轰顶。

我听见老妈轻轻说:“不信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把事情经过告诉麦可。

麦可思维精密,“谁介绍这个专钻缝子的移民律师给你?”

“二姐。”

“我同幼娟联络。”他走进书房去打电话。

长娟忽然问:“志一,你可有经济上损失?”

我低头,“我此刻最不关心的是这些身外物。”

“可怜的王志一。”

老爸示意大家沉默,“志一有数,志一会想清楚。”

我脑筋打结,根本已不会思想。

像老妈一般,只希望紧紧拥抱纯洁婴儿过日子。

我胸口像是被一个巨人压住,透不过气。

麦可自书房出来,“我与古律师那边联络过,他不在香港,此人十分可疑,试想想,他先为你们证婚,然后,又在短短一个月内代新娘申请离婚。”

我不出声。

那天晚上,我找到了邵容,“请问:锁匙与离婚文件,都由你寄给我吗?”

邵容轻轻说:“我在公司里,不方便说话,请在下班后拨这个号码。”她把家里电话告诉我。

我这时知道麦可的怀疑,完全有道理。

我想出门回宿舍,妈妈忽然叫住我:“志一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惊喜交集,妈妈终于同我对话了。

长娟连忙说:“你上浴室,是不是,志一。”

“对对,我去淋浴。”

妈妈说:“房间替你收拾过,换上法兰绒床单被套,你看看还喜欢否。”

我进房一看,果然如此,我倒在床上,熟睡过去。

我再也不想醒转面对一切烦恼。

半明半灭间我听见婴儿呜哗呜哗,大人脚步声,然后一切静寂。

有人轻轻走进房来,我哑声问:“津,是你吗”,我认识阮津仿佛已有一百年,但又似恰恰邂逅,真叫我心酸。

那人轻轻摸抚我额角,“志一,醒醒。”

我睁开双眼,原来是大姐。

她同我说:“幼娟说,这古律师有办法,他果然名不虚传,志一,大块头通过朋友,找到线索,麦可,你来说。”

麦可走近,“志一,你所托非人。”

我惊问:“阮津出了什么事?”

麦可看看我,“她很好,古律师也很好,他俩此刻在新加坡。”

我愣住,作不了声。

“志一,古律师搭上了阮津,他们现在是一对。”

我一时没有反应,不信天下有这么滑稽的事。

大姐握着我的手。

“他俩出卖你,逃到星洲去,行内全知道古仲坤为一个女客户神魂颠倒,连业务都撇下,打算到星洲常住。”

我嘴唇先发麻,然后,面孔渐渐失去知觉。

“志一,还有一件事你仿佛不晓得,阮津带着一个小女孩一起到星洲。”

我抬起头。

“他们说那⒆釉既乃辏挚砂胨盖兹罱蚴且桓鲇∽印!?lt;p>长娟叹一口气,“志一,你对这女子,一无所知。”

“不,不,”我说:“她毋须瞒我,你看,她并无瞒古仲坤律师——”我蓦然住口,我已语无伦次。

我躲进被窝,再不愿露面。

大块头说:“你快签名离婚,志一,一年后可以生效,重新做人。”

长娟也说:“千万别拖泥带水。”

“志一,经一事,长一智,快别难过。”

我痛心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好欺侮。”

“你帮她搭路,她现在连女儿都接了出来,得偿所愿。”

“她可以向我说明。”

麦可叹口气,“志一,不是姐夫说你,那古律师经济条件比你好得多,人也比你成熟,你,还是孩子。”

我从被窝钻出,心灰意冷,“我明白。”

长娟说:“别伤心,完全不值得。”

“我不难过。”

我不会再把心事露出来,王志一,成年人要懂得克制。

深夜,有电话找我,我呆半晌接过。

“王先生,我是邵容,记得吗?”

“邵小姐,打扰你了。”

“王先生,香港的古仲坤律师事务所会解散,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但,基于为公司守秘,我只可用咳嗽表示是。”

真有必要如此虚伪吗。

我轻轻问:“他们两人可是到新加坡去了?”

邵容咳嗽一声。

“你一直知道此事。”

“我也是听人说的,同事们大为震惊,古律师大好前途,从此撇下。”

我轻轻说:“我也前程如锦。”

“不,王先生,你脱身早,你比较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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