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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也发话:“你们一个这样,两个又这样,还有幼娟,一声不响去了美国。”
我无言,回到楼上休息。
我与阮津在电话里说了几句,累极入睡。
一觉惊醒,赶往学校,与母亲在梯间相遇,她头也不抬,擦身而过。
“妈妈,”我恳求,“与我讲话。”
她睬也不睬与装修工人谈墙壁油漆颜色。
我叹口气,先回学校再说。
系主任铁青面孔,训斥我:“叫我们怎样以身作则!”
我连忙说:“我回香港结婚,如不,将失去爱人。”
我出示结婚证书副本及结婚戒指照片等物。
她一看,“呀”一声,“多么漂亮的一对新人。”
我微笑,“我也觉得如此。”
“王,没想到廿一世纪还有你这么浪漫的人,已极少有人把感情放第一位了,我实在感动,但作为上司,我得警告你——”
我微笑,“我明白,我不会再结婚。”
她叹一口气,“没想到你私奔去了。”
私奔,这两个字真有趣。
得到原谅后,我回到教员室,老史同我说:“好傢伙,看不出你。”
稍后点名,发觉不见了思敏。
其他学生告诉我:“思敏到英国去了。”
什么?
“思敏说她希望读法律,她到伦敦入学。”
我急说:“可是即使学成,她也不能在这里执业。”
“思敏没想过回来。”
啊,女子的心,老式人怎么说?好比海底的针。
“思敏有亲叔婶在伦敦,她会得到妥善照顾。”
“思敏尚未毕业。”
“王老师,思敏一早已经贮够学分,只不过为你的缘故,读完欧史读亚史,连俄国历史都考一百分。”
我愣住,可是她却不告而别。
“王先生,如你不知她对你有意,你也太不敏感了。”
“你们才十八九岁。”
女学生没好气,“王老师,我中学毕业已经十九,今年廿二,只比你小几岁,思敏与我同年。”
我迷失在时间空间里,竟不知他们已经长大。
这同老妈看我有许多相同之处。
“你们都要毕业了。”
“正是,王老师,不过有许多新生会继续慕名而来。”
我看着她,我意味到讽刺之意。
“不敢,王老师,我们都十分仰慕你,你是好老师,我们在你处得到极大启发,人人痛恨战争。”
我说:“回去上课吧。”
思敏并无给我留下片言只字,我蓦然发觉,为了阮津,我已失去大部分亲友。
最难堪还是妈妈态度,她持续对我不瞅不睬。
我轻轻对她说:“妈妈对我如此冷淡,我在家耽下去也没有意思,我索性搬出去好了。”
只听到老父嗤一声笑,老妈仍然低头读报。
我难堪极点,摊开双手,“就这样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父母都不回答我。
“你们原谅长娟,却不宽恕我,何故?”
他们不作答。
“我自初中便守在洗衣店,不离不弃,受尽同学讥笑,这都不算?”
老父不住点头,“同我算帐呢,好,我也算算,廿二年的衣服鞋袜,书簿学费,三餐饮食,医疗费用……”
我站起来,“我还是搬出去的好。”
我到学生宿舍暂住,一边找公寓房子。
隔壁老金对我说:“小哥,在家千日好,你深在福中不知福,竟搬了出去。”
我苦笑,我是被赶走的。
家母不能爱屋及乌,阮津是乌鸦吗,我不觉得。
收拾杂物,我发觉不见了一对纸镇,那是十一岁升中时大姐送我的礼物,圆拱形玻璃里有一种叫千朵花颜色图案。
我问父亲可有见过。
他答:“我代你送给思敏了。”
我一怔,“思敏来过?”
“她要去伦敦,前来向你道别,我告诉她,你已结婚,她黯然离去。”
我意外愣住,“啊。”我说。
爸轻轻说:“志一,你眼睛长到什么地方去了,娶妻娶德,你读那么多书却读到狗身上,思敏对你一片情深,人品家境学问又一等一……唉。”
他转头去招呼客人。
我回到学生宿舍,那里不适合成年人居住,整日有嘭嘭嘭乐声,人声喧哗,走廊成为调情胜地。
我忍不住叹气,在家千日好,离家数日,已经想家,我没想到就在这几天之内,家人联手做了一件事。
当时我不知首尾,只得找阮津诉苦。
可是,自分别第三天起,她的电话已经无人接听。
开头我以为她不方便,每隔一小时找她,不论深夜清晨,仍然没有回音。
我觉得蹊跷,想一想,找古律师。
接待员说:“古律师在新加坡开会。”
我问:“邵容可在?”
“你等一等。”
那机灵的助手来听电话,我向她道明来意:“邵小姐,我已好几天联络不到阮津,请问你可知她去向?”我实话实说,已不顾自尊。
邵容这样回答:“我没见过她。”
“可是,我以为你会照顾她。”
“我只打算每个月一号问候,再多,好似打扰。”
她说得正确,她不是保母。
但是我心忐忑。
“邵小姐如果有时间,可否派人到她家去看看?”
“我立即叫人去。”
我向她道谢,一直守在电话边,手里是拿着一本书,可是渐渐字母跳了起来,像四处窜走,终于我合上书。
幸亏三十分钟之后邵容的覆电来了:“我先生我知你心急,我派人去阮小姐处看过,邻居说,她好像搬走了,已有三几天没见她出入,屋里也无灯光。”
什么!
“单位四处都十分平静,看不出异象,王先生,她是否已返回北美?”
我整个人僵住,出不了声。
“我再帮你调查,有消息与你联络。”
我听见自己轻轻说:“拜托你。”
“不客气。”
我心乱如麻,眼前、耳畔全是阮津的音容,只觉得唇干舌燥,我的新婚妻子去了何处?
我喝下一瓶冰啤酒宁神,经过接待处,服务员叫住我:“王先生有信件。”
他递上一只黄色马尼拉信封,我接过一看,信封上注明“快速邮递”,拆开信封,落出一枚锁匙,里边并无片言只字。
我认得那枚门匙,那正是幼娟给我的住宅门匙,阮津住的公寓房子。
锁匙当然由阮津寄回给我,这么说来,她不是失踪,而是出走。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离开了我!
我像是被人在脑袋上用钝器重击数下,眼冒金星,耳畔嗡嗡作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接待员说:“王先生,你脸色煞白,你没事吧,王先生,可要坐下?”
我摆摆手,回到宿舍房间,躺到小床上,闭上双眼。
邻房有人播放四十年前幽怨的英国情歌,“唉呀,爱人你辜负我,如此无礼地抛弃我,而我却爱你良久,欢喜与你结伴……”
我取出酒瓶,正想把自己灌醉,电话来了。
是大姐的声音:“志一,谢天谢地,找到了你,快来,我羊水破了。”
“羊水,啊,我的天,你要生了。”
“大块头不在附近——”
“我马上来,躺着别动。”
我立刻赶到她家,一推门开,看见长娟躺在沙发上满头大汗呻吟,我用大毛巾裹住她,抱起她便往吉甫车奔去,把她安置在后座。
长娟握住我手,“小志,别怕,头胎,不会这么快出生。”
“我不怕,我没有怕。”
长娟看着我,“小志,你泪流满面,还说不怕?”
我这才觉得面颊阴凉,连忙用手抹掉眼泪,开车往圣灵医院驶去,嘴里大声斥骂大块头:“这洋汉若日后有什么对不起我大姐,我把他的头用大菜刀砍下踢入大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