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礼禾说:“你看得十分彻底。”
礼子答:“所以看淡男女关系。”
刘丽嫦一案,明日判决,你应当来听听于启韶大律师结案陈词,她的理据清晰易明,可是涵义丰富,感人肺腑,不可多得。“
“你怎么看?”
“我希望看到刘女士无罪释放。”
“姐,这不大可能吧。”
“在心理学上,这叫被虐妻症候,多年受苦,她已失去理智,觉得他们母子生命随时有危险,故自卫杀人。”
礼子沉默,“姐,你应放长假休息,我俩去巴西雨林,我还没去过南美。”
“我不想逃避工作。”
“你太紧张,遇事迎头撞上 ,两败俱伤,不如留前后门。”
“明天法院见。”
后天就要交稿了。
第二天一早,朱礼子准时抵达三号法庭,只见刘丽嫦坐着低头不语,神情平和,她父母抱着幼儿在后座垂泪,各路记者都十分留意这宗案件。
控方律师指摘刘丽嫦死个冷血的杀人凶手:放弃离婚、投诉、出走等途径,她选择了杀人。
于启韶律师这时轻轻站起来。
她皮肤白皙,容貌秀丽,乌黑长发梳在脑后,声音清晰:“刘丽嫦受虐多年,已丧失意志力,她只想救助幼儿生命,事发后没有逃跑,她报警认罪,她因自卫不得不下此策……”
礼子迅速用手提电脑笔记。
“各位看过她受伤记录,一次,她被人飞掷到墙上,撞碎肩骨,又有一次,被重物击头,视网膜脱落,至今右眼视力尚未恢复,她三条肋骨曾经折断,头发遭到扯脱,刘丽嫦是一只活沙包。”
法庭中有人饮泣。
“各位,杀人有罪,自卫无罪,当事人与她的孩子生命十分危险,不设法自卫,她今日不会站在这里。”
那两岁孩子忽然嚎啕大哭,被请出法庭,但陪审员已耸然动容。
“幼儿伤势更加惊人,在所有罪行之中,伤及儿童,最为卑贱下流,最无可恕。”
礼禾与礼子交换眼色,知道于律师占了优势。
陈词完毕,法官宣布陪审员退庭商议。
礼子觉得她脚步有点浮。
她赶回报馆写稿子最后一段。
一待宣审,稿件即可刊出。
她把稿件交给编辑老陈。
陈大同读后说:“礼子你擅用简单语言描述复杂故事,井井有条,读者容易理解,而且,浅易句子并不影响你传达深切感情,你的文字十分感动读者。”
“谢谢你老陈。”
“可是这篇文字悲哀得叫人心酸!一对夫妻关系怎会搞到这种地步,太沉重了,幸亏有其他轻松专题中和。”
礼子沉默。
惠明走近,“副刊需庄谐并重。”
宝珍问:“你猜当事人有罪抑或无罪?”
礼子抬头,“你说呢,你是陪审员会怎么做?”
“所以我最怕有日选中我。”
这时秘书近来说:“礼子电话,法庭打来。”
大家连忙走近听消息,驻法庭记者在电话理说:“陪审员只商议了两个半小时,便宣判刘丽嫦无罪,当庭释放,与孩子团聚。”
大家都松一口气。
“法官例外地吩咐刘丽嫦按时到心理医生处诊治。”
礼子连忙去写报告得结尾。
陈大同说:“把故事放到网页,叫读者投票:有罪抑或无罪。”
礼子不出声,她疲倦地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半晌才发觉水温太熨,皮肤发红,她累极而睡。
梦见一个穿校服的大男孩,走近他,叫她:“朱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刘伟明,现在我随母姓了。”
礼子愕然问:“我不认识你,你母亲是我朋友吗?”
“朱小姐,我是那个孩子呀,你忘记了,刘丽嫦的儿子。”
礼子退后一步,强作镇定,“啊,你这么大了。”
“他们说你最清楚这件事,恳请你详尽告诉我,我父母之间的恩怨。”
你母亲呢,她还好吗?”
“她只说,早知这么多人同情她,早知这么容易脱身,她应该早些动手。”
礼子大惊,“什么?”
“那天晚上,她醉酒回家,倒地不起,她当时并无生命危险,但是,她已计划良久——”
“胡说。”
礼子喝止。
“你怎知道无此可能?”年轻人瞪着朱礼子,“你与陪审员滥用同情心。”
礼子惨叫惊醒,滚下床撞到头。
电话铃不住响,是礼禾声音,“我找了你一夜。”
“我知道裁判后果后一早睡了,由你负责替刘丽嫦诊治?”礼子一边揉着疼痛额头。
“我们是否过分同情事主?”
“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去看过,再决定未迟。”
“那是什么地方?”
“灵恩妇女庇护所,对,下个专题写什么?”
“我将申请连写半年,每周一次,彻底讨论家暴问题,并且要叫读者战栗。”
“我赞成,总不能天天请读者吃冰淇淋。”
“我想让年轻女子知道,即使他勉强你改变发型,也是一种不良控制,小心!如果他连这些小事都觉不满,请另觅女友,不要塑造洋娃娃。”
电话挂断,她更衣往灵恩庇护所。
在接待处朱礼子询问:“你们可接受捐款?”
接待员答:“求之不得,我们都是义工,经费全靠政府少许津贴以及热心人士资助。”
礼子放下一张支票,“可以参观一下吗?”
“请跟我来,不要打搅这里的妇孺,有问题你可以直接问我。”
“她们都因家暴暂时留在这里?”
“是,我们帮她们处理生活,替她们找工作负责托儿,这里一共七个床位,我们希望可以做到二十个床位。”
礼子问:“这座小小洋房亦由人捐助?”
“由灵恩教会资助。”
礼子看到年轻憔悴的年轻妇女在进行各种家务活动。
“为什么不到亲友家去?”礼子脱口问。
接待员微笑,“朱小姐,去到某种地步,你会发觉,一个人其实不是拥有那么多亲戚朋友,大多数人会劝她们忍耐,况且,伴侣是她们当初自己挑选,咎由自取,不大得人同情。”
礼子吁出一口气。
一个少妇正在帮孩子洗澡,她右眼有一只大大像熊猫那样的黑眼圈,显然是捱打结果,可是这样吃苦,仍不妨碍她继续生养。
她低头服侍孩子,一声不响。
礼子低声问:“有劝她们回家吗?”
那负责人吓一跳,低声说:“我们太明白情况不会轻易改善,即使男方寻到此地,求妻子回家,我们也不会赞成,通常是道歉、再犯、道歉、又犯,直至发生惨剧。”
礼子心里发寒。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大声扰攘,那人责骂:“你们挑拨我妻子离家出走,该当何罪,你们鼓励夫妻分手?孩子们怎么办?”
尽管有人阻拦,他还是冲了进来。
那人凶神恶煞,一脸胡子渣,握着拳头,看到少妇与孩子,大声叫:“咏诗,跟我回去。”
少妇把孩子紧紧抱住,躲到礼子身后。
那男子要伸手来推开礼子,礼子大怒,“喂,你手指碰到我寒毛 ,我都不会放过你!”
那男子退后一步,“咏诗,跟我回去,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时有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冲楼上奔下,沉声对大汉说:“请你即时离去,否则召警。”
那大汉声嘶力竭地喊叫:“咏诗,我错了——”
但是他已经被赶了出去。
礼子诧异,他竟如此戏剧化,没想到殴妻之徒也有这么号的演技。
大汉被轰走,庇护所又静下来。
叫咏诗的少妇仍然紧紧抱着孩子不放。
年轻人伸出手,“王志诚,义务儿科医生,我每周来服务一次。”
“失敬,我是光明日报记者朱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