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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22)



我骇然,一直不知道我们的科学已经进人这种高峰。这时我觉得额角一阵炙热,伸手一摸,烫得摔了手。

我扑到镜子面前去,看到额前的金属学习仪闪烁如一块红宝石。

不不不,这不止是学习仪这么简单,那位先生说得对,这是一具接收器,凭着它,有关方面可以上天入地的追踪我,把我叫回去。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这具装设有这样的效用,他们到底有多少事瞒着老百姓?为什么一直不把真相告诉我们?

聪明如那位先生,当然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一般的愚民,真要到火烧眼眉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去寻找答案,我要智者给我指示。

打开窗户,我爬了出去。

这次有备而战,带了现钞在身边。

叫一部街车,往那位先生的住宅驶去。

来开门的是他们的管家老头,他忘记曾经见过我,上下打量我一番,并没有表示太大的好感,达官贵人见得太多,他的身份亦跟着高贵起来,一般普通访客他不放在眼内了。

“找谁?”他不客气的问。

我心里略苦,方中信同我说过,那位先生等闲不见客,我冒昧开口求见,这个管家不知有多少千奇百怪的借口来推搪我,这一关就过不了。

我连忙伪装自己,“夫人在吗,代为通报一声,衣服样子绘好了,请她过目。”

老头犹疑的问:“有无预约?”

“有,请说陆宜来了。”

“你等一等。”他掩上门。

我靠在门前,人已老了一半,求人滋味之苦,至今尝个透彻。

幸亏有惊无险,不到一会儿,门重新打开,夫人亲自来接待。

她笑问:“图样与料子都带来了吗?”

我心酸兼虚弱地回报笑脸,握住她的手。

夫人迎我进书房。

这不是我上次到过的地方,这可能是她私用的休息室,布置高雅,收拾得很整齐。

她请我坐,笑说:“夫妻生活久了,设备完全分开,这是我自己的书房,”她停一停,“只有维持距离,适当地疏远,感情才可持久。”

我低头沉吟。

夫人似有感而发,他说下去:“人们所说的形影不离,如胶如漆,比翼双飞?……完全没有必要。”

我仍然没有搭腔的余地。

她笑了,“你有什么难题?”

我指指额前。

“呵,你接收到讯息了。”

“令我回复,我该如何同自己人联络?”口出怨言,“从来没有给过指示,完全由得我自主自灭。”

“莫急莫急。方中信知道你来此地?”

我摇摇头。

夫人看着我,“他会着急的。”

她似有点责怪我。

我自辩,“他不赞成我回去,他会阻扰我。”

她在通话器上按号码,不一会儿,我听到方中信焦急的声音,“陆宜,是你吗,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已发觉我失踪。

夫人温柔的说:“陆宜在我这里。”

可是方中信惶惶然没把夫人的声音认出来,更加慌乱,“你是谁,你们绑架了她?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切莫伤害她一条毫毛。”夫人又看我一眼,象是说:看,他是多么爱护你。

我忍不住说:“老方,我没事,我在夫人这里。”

那边沉默很久,才听见他恼怒的声音,“你为何不告而别?急得我头发都白了。”

“我抱歉。”

“算了,你有话同夫人说吧,隔半小时我来接你。”他长长太息一声。

夫人转向我,“至上的爱是什么都不计较。”

我讪讪地背着她,不敢抬起头接触她智慧之目。

这时候我觉得渺小,在感情方面、五十年前的人比我们要热烈伟大得多,无以为报。

过很久,我问,“你的先生一直很忙?”

“他有他的朋友,此刻他在楼上书房见客;”夫人微笑,“怎么,你认为只有他才可以帮你?”

“不,”我由衷的说:“我情愿是夫人。”她丈夫高不可攀。

夫人摇头,“也不是,他一直奔波,如今有点累,想做些自己爱做的事,保留一些自己的时间,旁人便误会他高傲。”

夫人永远看得清别人的心事,这样聪明剔透,是好抑或不好呢。

他们俩夫妻已进入心灵合一境界,他一举手一投足,她都能够明自了解,这是做夫妻的最高境界,谁都不用靠谁,但又互相支持。

我与丈夫,比起他们这一对璧人,只算九流,关系雾水,欠缺诚意。好不羞愧。

只听夫人说:“我同你去找小纳尔逊。”

“他可以信任?”我听那位先生提过这个名字。

“绝对可以。”斩钉截铁。

“他在哪里?可否现在去?”

“他在另一个国家,我们会替你做一本护照。”

“什么时候方便出发?”

“会尽快通知你,我得先安排一些事宜,”她站起来,“方中信已在门外等你。”

我点点头。

她送我出门的时候,那位先生也刚在送客,客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孔英俊高傲,双目如鹰,他看见我一呆,随即大胆的打量我。

我不习惯,只得别转面孔。

只听得夫人同客人说,“原医生,那件事还没有解决?”

那原医生吁出一口气,浓郁袭人而来。

仿佛所有患疑难杂症的人都聚在这座宅子里了。

夫人并没有为我们介绍,我乐得轻松,但我觉得原医生炯炯的目光一直逗留在我身上,象要在我身上灼出记号。

幸亏方中信的车,在门外响起号角。我朝夫人点点头,再向那位先生说声再见,便走过去。

方中信替我拉开车门,让我坐好,才与他们寒喧。

我觉得那位先生与原医生对老方都颇为冷淡。

老方回到车子来咕哝:“一直瞧不起生意人,真没意思。”

我劝慰他,“何必要人看得起。”

他听了这话,开心起来,“对,只要你看得起我,我就是个快乐的人。”

我也禁不住笑。

他又忧心起来,“那个年轻男人是谁?”

“他们叫他原医生。”

“他为什么象要吞吃你?”

“不要开玩笑。”

“真的,”老方固执起来似一条牛,“这种男人,一看到略为平头整脸的女人便不放过,势凶夹狼,说不定明天就追上门来,你没有告诉他住哪儿吧?”

“我相信原医生不是坏人,你别瞎七搭八。”

“这么快你就帮他?”

“老方,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看,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怪叫救命,”我们还不够烦吗,你还要无中生有?”

他沉默一会儿。“对不起。”

“不,我对不起你。”我无精打采的说。

“夫人打算帮你?”

“她古道热肠。”

“她真可爱,可是不知恁地嫁了个如此阴阳怪气的男人。”

“何用你多管闲事。”

“不是吗,说错了吗,”老方说:“初见夫人,我才十六岁多些,真是惊艳,回家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老实说,要是她云英未嫁,我发誓追她。”

“她年纪比你大,”我提醒他。

“又何妨?连这些都斤斤计较,如何谈恋爱?”

我忽然明自为何那位先生对老方冷淡,原来他一直单恋夫人。做丈夫的自然对这么一个神经兮兮的小伙子没好感。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他眼若铜铃。

“老方,别吵了,我可能快要回去了。”

他没有回答,把车予开得要飞一般。

我知道他心中不快,我何尝不是,再想找一个这么肯为我设想的人很难,那边的那一位,如果有十分之一这么关心我,我都不会把车手驶上生命大道。

该段婚姻生活令人奄奄一息,勉强而辛苦的拖延着,因为不想蹈母亲与外祖母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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