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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挑战。现在人人知道我是孤家寡人,我不复是唐僧肉。
永超回来那日下雨。
自早到晚天空都是深灰色,到了黄昏,因街灯及霓虹光管而回光反照,亮了起来,我站
在候机室整整一小时。
班机早就到了,但她老是不出来。
我等得渐渐焦急起来。
刚要四处查询,她拎着行李出现,非常苍白与疲倦。
我举起双手,箭步迎上去。
“至美,”她第一次叫我名字,“是你。”
“发生什么事?”
“我行李不见了,正在填报失单,又找回来。”
“你看上去不对。”
“我知道,患伤风,有点寒热。”
我抱怨,“同你说不能天天洗头。”
她笑。
有大半个月不见,“好吗?”
“很好。”
“看医生没有?”
“有。”
永超就是这样,能说一字,就没有两个字。
我开车送她返家。
我向她宣布;“我现在住你楼上。”
邓水超禁不住扬起一条眉毛。
我很坦白,“我妻子卖了房子而我不知,新屋主撵我走,我想有一个倚靠,于是搬到你
附近,并无企图,只想有一个照应。”
她不响,眼神给我不少关怀。
我又重复说一次,其实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想她是不会回来的了。”
永超当然没有回答。
我替她把行李拎上去。
“我比你高一层,开疯狂派对时请你包涵。”
我把电话号码黏在她门上。
“明天才请你喝一杯。”
“你饿吗,我也会做大卤面。”
她也脱下外套,转身笑说:“明天。”
“好的,快休息。”
她的住宅比我弄得更简单,只有几件花梨木家具,配着天然白色墙壁,清雅异常。
我微笑,今夜她又可以洗头了。这个有洁癖的女人。
在家,她应当有新式的睡衣吧,在东北,她一直只穿运动衣。
我还是停止想入非非的好。
在床上看书看到半夜。我这个人没有生活情趣,所阅的也不过是科技报告。
永超在看什么,《红楼梦》中之诗词歌赋、《红楼梦》中之神话传奇、《红楼梦》中之
薄命女子?她文也行武也行。不过最可能的是她已经熟睡。
我听到书本堕地之声,自己也睡着了。
梦中听见铃声不停的响,我恍德置身钢铁厂中,有紧急事故,警钟大作。又好像在学校
宿舍,闹钟失灵,无故催我起床。
好不容易苏醒过来,一看,是电话。
我取过听筒。
“至美?”是永超虚弱的声音。
“什么事?”
“请你下来一趟。”
“马上,我马上来。”我说。
我披上毛衣,取过钥匙,立刻启门走楼梯下去。
我俩之间当然不会有春花秋月,我只知道楼下发生了事故。
我大力按铃。
永超即时拉开门,她靠在门框上,无助地喘息。
见到她,我吓一大跳,她已换上睡衣,只见白色的棉布上全是红与褐的斑点,血!我即
时扶住她,背脊上急出一片冷汗。
“永超,你受了伤,伤在哪里?”
“不,”她在我怀中萎靡的说:“我,我吐血。”
我扯过毯子裹住她,急问,“你有肺病?”
“不。”她己上气不接下气。
永超一阵痉挛,嘴角又涌出大量鲜红的血。
我明白了。
立刻取过电话打紧急号码。
“不要怕,你是胃出血,救护车马上来。”
她已进入半昏迷状态,一只手犹自握住我的手。
我维持镇静,替她加了衣裳。
这情形与我在英国的经历一摸一样,她一定是服食成药过度,引起胃壁破裂。
救护人员在二十分钟后才到达。
这二十分钟真是天长地久。我紧紧拥着她,怕失去她,我喉头干涸,眼睛涩痛,一分钟
一分钟的挨过。最恐怖的是永超不住咯血,这样子大量失血,情况非常危险。
我情愿出事的是我,不是她。这也是一种自私的想法,正如我同利璧迦说:我要比你早
死。
救护人员来到,把永超放上担架,我双手双腿因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引至麻痹,再挣
扎一下,方能活动。
我跟车到医院。
永超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她打散的长发垂在脸畔,形成强烈对比,手是
冰冷的。
车子像是永远不会到似的。
永超终于被推进急症室。
象所有的病人家属一般,我渴望在医生处得到安慰。
他说:“尊夫人没有大碍。”
我放下一颗心。
天亮的时候,她已醒转。
我强颜欢笑,弹弹病床四周吊着的玻璃瓶,使它们发出铮铮响声。
“你好。”我说。
她点点头,一丝精神也没有。
我拉拉她的头发,“来,我替低编辫子。”
女护士捧着盘子进来,看看她,看看我,说道:你先生很爱你,急得快哭了。”
我很难为情,双眼看向别处。
我并没有哭。我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家中兄弟姐妹实在太多太多,你乖?总有人比你更
乖,你功课好,也总有人比你更好,竞争太厉害,略有差池,便一生受歧视,不得翻身,艰
苦生活中不容温情这种奢侈,谁敢哭?反正哭了也没人听,徒惹大人厌恶,有眼泪不如往肚
里吞的省事,渐渐造成习惯。
不,我没有哭过。
我看永超的表情,她像是没听见护士说什么。
我回家去休息,同时代她请假。
张晴问我:“你们同居了?”
“这是你的典型作风,推已及人。”
“怕什么,两个人加在一起怕有七十岁,同居就同居。”
她撇着嘴。
“不,我们没有同居。”
“我不相信你。”
“我并不介意你是否相信。”
“把真相告诉我。”
“我这里并不是秘闻周刊社,如果你要知道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去访问马利安。”
“邓永超有什么好?”张晴问。
“我肯定在办公时间,你也有公事待办。”
“她有什么是我没有的?除出那张博士文凭。”张晴说。
“你真要知道。”
“是。”她挺挺胸膛。
“她是成人,而你不。”
“死鬼周至美。”
“对你好你还不知道。”
“好男人多生活沉网。”她用手托着腮。
“你这话落后二十五年,四分一世纪之前肯定流行微带邪气的女人杀手,现在男人要德
商望重才备受尊重。”
“至美,所以我喜欢你。”
这个女孩子。她就是爱与我打情骂俏,她说;“至美这名字叫对了,难怪你长得漂
亮。”
漂亮也无用,我小姨尚说过:我才不要丈夫长得好,我自己漂亮已经够了,他只要会替
我买皮大衣,同时肯站在我身后为我挽着它便可。
你瞧,头脑多清醒。
下班到街市去买佐料熬汤,主妇们都向我下注目礼。
我炖好鱼汤,拿到医院给永超。
她很不好意思。
我说:“现在男女同工,谁能做什么谁做。”
连名字都掉转用,我叫至美,她叫永超。
我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忍不住抱怨她几句:你呢,是高级知识分子,应当知道健康最重
要,胡乱用药把病压着,怎么行得通呢,同时也该戒掉刺激品。”
永超忽然很俏皮的说:“你先戒。”
“我是千古伤心人,戒不掉。”
她不言语。
“吃什么?不太油腻,我都可以做给你吃。”
“不用了,你那么忙。”
“不行哪,医院的食物,好人都吃出病来。”
“至美,真的不用,你时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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