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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深爱过(19)



大挑战。现在人人知道我是孤家寡人,我不复是唐僧肉。

永超回来那日下雨。

自早到晚天空都是深灰色,到了黄昏,因街灯及霓虹光管而回光反照,亮了起来,我站

在候机室整整一小时。

班机早就到了,但她老是不出来。

我等得渐渐焦急起来。

刚要四处查询,她拎着行李出现,非常苍白与疲倦。

我举起双手,箭步迎上去。

“至美,”她第一次叫我名字,“是你。”

“发生什么事?”

“我行李不见了,正在填报失单,又找回来。”

“你看上去不对。”

“我知道,患伤风,有点寒热。”

我抱怨,“同你说不能天天洗头。”

她笑。

有大半个月不见,“好吗?”

“很好。”

“看医生没有?”

“有。”

永超就是这样,能说一字,就没有两个字。

我开车送她返家。

我向她宣布;“我现在住你楼上。”

邓水超禁不住扬起一条眉毛。

我很坦白,“我妻子卖了房子而我不知,新屋主撵我走,我想有一个倚靠,于是搬到你

附近,并无企图,只想有一个照应。”

她不响,眼神给我不少关怀。

我又重复说一次,其实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想她是不会回来的了。”

永超当然没有回答。

我替她把行李拎上去。

“我比你高一层,开疯狂派对时请你包涵。”

我把电话号码黏在她门上。

“明天才请你喝一杯。”

“你饿吗,我也会做大卤面。”

她也脱下外套,转身笑说:“明天。”

“好的,快休息。”

她的住宅比我弄得更简单,只有几件花梨木家具,配着天然白色墙壁,清雅异常。

我微笑,今夜她又可以洗头了。这个有洁癖的女人。

在家,她应当有新式的睡衣吧,在东北,她一直只穿运动衣。

我还是停止想入非非的好。

在床上看书看到半夜。我这个人没有生活情趣,所阅的也不过是科技报告。

永超在看什么,《红楼梦》中之诗词歌赋、《红楼梦》中之神话传奇、《红楼梦》中之

薄命女子?她文也行武也行。不过最可能的是她已经熟睡。

我听到书本堕地之声,自己也睡着了。

梦中听见铃声不停的响,我恍德置身钢铁厂中,有紧急事故,警钟大作。又好像在学校

宿舍,闹钟失灵,无故催我起床。

好不容易苏醒过来,一看,是电话。

我取过听筒。

“至美?”是永超虚弱的声音。

“什么事?”

“请你下来一趟。”

“马上,我马上来。”我说。

我披上毛衣,取过钥匙,立刻启门走楼梯下去。

我俩之间当然不会有春花秋月,我只知道楼下发生了事故。

我大力按铃。

永超即时拉开门,她靠在门框上,无助地喘息。

见到她,我吓一大跳,她已换上睡衣,只见白色的棉布上全是红与褐的斑点,血!我即

时扶住她,背脊上急出一片冷汗。

“永超,你受了伤,伤在哪里?”

“不,”她在我怀中萎靡的说:“我,我吐血。”

我扯过毯子裹住她,急问,“你有肺病?”

“不。”她己上气不接下气。

永超一阵痉挛,嘴角又涌出大量鲜红的血。

我明白了。

立刻取过电话打紧急号码。

“不要怕,你是胃出血,救护车马上来。”

她已进入半昏迷状态,一只手犹自握住我的手。

我维持镇静,替她加了衣裳。

这情形与我在英国的经历一摸一样,她一定是服食成药过度,引起胃壁破裂。

救护人员在二十分钟后才到达。

这二十分钟真是天长地久。我紧紧拥着她,怕失去她,我喉头干涸,眼睛涩痛,一分钟

一分钟的挨过。最恐怖的是永超不住咯血,这样子大量失血,情况非常危险。

我情愿出事的是我,不是她。这也是一种自私的想法,正如我同利璧迦说:我要比你早

死。

救护人员来到,把永超放上担架,我双手双腿因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引至麻痹,再挣

扎一下,方能活动。

我跟车到医院。

永超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她打散的长发垂在脸畔,形成强烈对比,手是

冰冷的。

车子像是永远不会到似的。

永超终于被推进急症室。

象所有的病人家属一般,我渴望在医生处得到安慰。

他说:“尊夫人没有大碍。”

我放下一颗心。

天亮的时候,她已醒转。

我强颜欢笑,弹弹病床四周吊着的玻璃瓶,使它们发出铮铮响声。

“你好。”我说。

她点点头,一丝精神也没有。

我拉拉她的头发,“来,我替低编辫子。”

女护士捧着盘子进来,看看她,看看我,说道:你先生很爱你,急得快哭了。”

我很难为情,双眼看向别处。

我并没有哭。我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家中兄弟姐妹实在太多太多,你乖?总有人比你更

乖,你功课好,也总有人比你更好,竞争太厉害,略有差池,便一生受歧视,不得翻身,艰

苦生活中不容温情这种奢侈,谁敢哭?反正哭了也没人听,徒惹大人厌恶,有眼泪不如往肚

里吞的省事,渐渐造成习惯。

不,我没有哭过。

我看永超的表情,她像是没听见护士说什么。

我回家去休息,同时代她请假。

张晴问我:“你们同居了?”

“这是你的典型作风,推已及人。”

“怕什么,两个人加在一起怕有七十岁,同居就同居。”

她撇着嘴。

“不,我们没有同居。”

“我不相信你。”

“我并不介意你是否相信。”

“把真相告诉我。”

“我这里并不是秘闻周刊社,如果你要知道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去访问马利安。”

“邓永超有什么好?”张晴问。

“我肯定在办公时间,你也有公事待办。”

“她有什么是我没有的?除出那张博士文凭。”张晴说。

“你真要知道。”

“是。”她挺挺胸膛。

“她是成人,而你不。”

“死鬼周至美。”

“对你好你还不知道。”

“好男人多生活沉网。”她用手托着腮。

“你这话落后二十五年,四分一世纪之前肯定流行微带邪气的女人杀手,现在男人要德

商望重才备受尊重。”

“至美,所以我喜欢你。”

这个女孩子。她就是爱与我打情骂俏,她说;“至美这名字叫对了,难怪你长得漂

亮。”

漂亮也无用,我小姨尚说过:我才不要丈夫长得好,我自己漂亮已经够了,他只要会替

我买皮大衣,同时肯站在我身后为我挽着它便可。

你瞧,头脑多清醒。

下班到街市去买佐料熬汤,主妇们都向我下注目礼。

我炖好鱼汤,拿到医院给永超。

她很不好意思。

我说:“现在男女同工,谁能做什么谁做。”

连名字都掉转用,我叫至美,她叫永超。

我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忍不住抱怨她几句:你呢,是高级知识分子,应当知道健康最重

要,胡乱用药把病压着,怎么行得通呢,同时也该戒掉刺激品。”

永超忽然很俏皮的说:“你先戒。”

“我是千古伤心人,戒不掉。”

她不言语。

“吃什么?不太油腻,我都可以做给你吃。”

“不用了,你那么忙。”

“不行哪,医院的食物,好人都吃出病来。”

“至美,真的不用,你时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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