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她拐过街角,伫立在路边,等交通灯转号。
今晚她又得输掉一笔钱。她不禁想,要不是她必须输,她能赢吗?
灯号转了,几辆车子在她面前停下。过马路时,她眼角无意中瞥到身边其中一辆车。
她不会认不得车上的人。他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韩哲坐在他那辆蓝色标致的驾驶座上。车上只得他一个人,他的脸藏在夜色的暗影里。
她多久没见过他了?
她在马路中心停下,隔着车头挡风玻璃看向他,嘴角一咧,朝他微笑。
然而,她很快就后悔了。韩哲好像认不出她来。
他木无表情,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就像看到街上一个不认识的人。
交通灯转号,车子陆续从她身边驶过。她只好避到一边。
韩哲没有为她停留,她的微笑却一时回不过来,笨拙地停留在她失望的难堪的脸上,看来像个寂寞的生日蛋糕。
他是认不得她,还是已经把她忘了?
她看着那辆疾驶的蓝色标志没入朦胧夜色中,僵住的微笑终于塌了下来。她突然觉得很累。
她掉头,往回走。
今天晚上,她不想去赌,不想唱歌,不想再穿这身衣服。她想回家。
她回到王珍妮那间龌龊的公寓。在那儿,她带来的惟一一件属于她的东西,是一个小而瘦长的玻璃花瓶。
花瓶里每天都插着一枝她喜欢的桔梗花。
王珍妮不需要桔梗花,是演这个角色的她需要。
只有当她看到鲜花时,她才会觉得这些日子还是人过的,是有希望的,是很快会过完的。
这天晚上,瓶子里孤伶伶地插着一枝忧郁的紫色桔梗。她关上门,踢开鞋子,匆匆扒掉身上的珠片裙,点了一根沙龙,狠狠地抽了几口,然后像个酒鬼一样,拿起一瓶琴酒,咕噜咕噜地灌下去。
她喝醉倒在床上,闻着自己口里的烟味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她不是像王珍妮那样哭,甚至不是像白小绿那样哭。哭的时候,她永远都还是苏子仪。
为什么韩哲永远不会认得她?
韩哲伤透她的心,却使她成为一个更出色的演员。
那天以后,她好象突然变得无所顾虑。要是她的身分被识穿.她的下场说不定就跟那个小舞女一样,给高利贷集团从三+楼扔下,碎掉一张脸。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韩哲根本不认得她。
他见过的女人太多了,对他来说她只是模糊的一张脸。她死了,他也许才会如梦初醒地记起她是白小绿,那个他教过的警校女生,却永远不会认得她是很久以前那个可怜的孩子。
她赌得更凶了。
她是那个大情大性的小歌女王珍妮,人蛮好的,样子长得不错,歌也唱得不错,那么年轻本来可以过上好日子,可就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抓住她的后腿,把她往自毁的泥淖里拉。
这种人硬是要把人生输掉才会满意离场。
在她编写的剧本里,王珍妮的童年就是苏子仪的童年,一个跟着酗酒的赌鬼舅舅四处漂泊的小孤女。
她的命运早已经写好了,也早就埋下了伏笔。回到莉莉丝,跟舅舅一样变成赌徒,是命运嘲讽的一笔。你终究会变成你最憎恨的那个人。虽然你不承认那个人的,否则,你不会,也不可能变成他。
她不但能演好白小绿,她也能演好王珍妮。他甚至不想回去当白小绿了。
堕落和上进一样,都是会上瘾的。
可是,不再当白小绿,也就不能再见到韩哲。
当她徘徊在沉沦的边缘,是有那么一只命运之手把他从自毁的泥淖中拉出来。
是跟韩哲再见的希望给了她希望。
再遇到韩哲,是一年半后的事。
那时.她已经完成卧底任务,被调派到刑事组。
那个严寒的星期天,她值完夜班,从警局出来,身上穿着绿色的鸭羽长大衣,橘色的羊毛围巾在脖子上绷了好几圈。
清晨五点半钟,天色黑蓝,几棵冬日的星子茫茫地依恋着天际,附近山坡的鸟儿却巳经开始了它们的晨唱。
她打了个呵欠,走向小妖,脱下累赘的大衣丢进车厢,然后挤上驾驶座。
她车开得很快,她很想回家洗个澡,然后把自己扔到温暖的床上睡一觉。
半路上,她觉得饿,在一家咖堆店外面停车,走进去买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和一个蓬蓬松松的断鲜牛角包。她戒掉了烟,却爱上了咖啡。
她上车,啜吸了一口咖啡,咬着面包继续开车。
回去的路上,天空渐渐转成灰色。她打开车用的暖气,咖啡的香味在空气里荡漾,她用手揉揉眼睛,觉得困了。
她驶上空荡荡的大街,沿着寂静的山路走。车子在一个拐角颠舞了一下,突然就不动了。
她试着再次发动引擎,车子却像一条酣睡的老狗,趴在路边俏无声息,硬是一动也不动。
“干!”她嘴里咕哝。她推开车门,呼呼的山风灌进来,她哆嗦着走下车,走到车头那儿,掀开引擎罩,低头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
看也是白看,是自己骗自己,她根本不懂那堆机器。
她仰头,看到一只披着黄橘色的羽毛的小鸟息在路边那棵粟树秃秃的枝牙上袖手旁观,只是一个劲地眺望远方,好像正在等候上帝的慈悲召唤。
她盯着鸟看,鸟不为所动,继续一心一意等待上帝的召唤。
她浑身抖了一下,无奈到极点。
天啊!她想念她的床。
她打开车门.把丢在车上的鸭羽大衣拿出来披上。
她用手揩揩湿润冰冷的鼻子,咬着唇,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时,一颗冰凉的水珠掉到她的眼皮上,她忍不住眨了一下眼,以为是雨。另-颗水珠又掉到她左边的脸颊。她伸手去擦脸,当她摊开手一看,却发现是雪。
她仰头,看到了稀稀落落的小雪翻飞而下。
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
为什么偏偏把她困在这儿一个人看雪?为什么上帝要跟她开这种玩笑?
她终于憋不住蹲在路边哭了。
这时,一辆蓝色标致从相反方向驶来,在她面前经过时稍稍减慢了速度。
当她意识到可以求援,连忙站起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她眼巴巴看着车子离开。雪茫茫,她没有看到车牌,隔着后窗隐约看到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长发女人。
那辆标致跟韩哲的标致是同一个型号,会是他吗?
她不希望是他。
那太残忍了。韩哲竟然再一次认不出她,甚至没有为她停下。他车上坐一个女人。
“不会是他。”她跟自已说。
她颓然坐回车上,隔着挡风玻璃木然看雪。
过了不久,她从后照镜看到那辆蓝色的标致折回来。
车子在她的车子前面缓缓停下,亮起了坏车警示灯。
一个没穿大衣的男人从驾驶座上走下来,那当然是韩哲。
25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刚刚那个跟他同车的女人不见了。他身上穿着帅气的黑色高领衣服,灰色呢羽裤,跑上来,用手轻敲她那边的车窗。
她隔着车窗看他,毛茸茸的雪飘落在他们之间,落在他的黑发上。
她心中一阵酸楚,抿着嘴,眼睛茫然地望着他,任由他站在车外。她知道她没有资格,但她这刻是在生他的气,就像一个人挥霍着自己没有的东西。
看到她没有应答,韩哲再一敲窗。
终于,她缓缓把车窗调低。
刺骨的寒风从窗缝灌进来.她颤了一下,脸更苍白。
“白小绿,我是韩哲,你不认识我了?”他冲着她说。
这句话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他韩哲即使化作飞灰,她也会设法把他认出来。
没等她回话,韩哲问她:“发生什么事?”
“车子开不动。”她失神地回答,牙齿因为寒冷而打颤。
上一篇:蝴蝶过期居留(Channel A Ⅱ)
下一篇:禁果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