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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我到书报摊跟她会合,她懊恼地坐在石级上。
「收档了。」她指着书摊上的木箱。
所有杂志都锁在两个大木箱里。
「明天再买吧。」
「杂志今天出版,我答应过今天晚上带回去给他的。」
「他又不会宰了你。」
徐玉突然抬头望着我,向我使了一个眼色。
「你猜木箱里会不会有那本杂志?」
「你想偷?」我吓了一跳。
「不是偷。」她开始蹲下来研究木箱上那一把简陋的锁。
「我拿了杂志,把钱放在箱里,是跟他买呀!」徐玉把皮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找到一把指甲锉,尝试用指甲锉撬开木箱上的锁。
「不要!」我阻止她。
「嘘!」她示意我蹲下来替她把风。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不想因为偷窃一本《国家地理杂志》而被关进牢里。
徐玉花了很长时间,弄得满头大汗,还是无法把锁解开。
「让我试试。」我看不过眼。
「你们干什么?」一个穿着大厦管理员制服的男人在石级上向我们吆喝。
徐玉连忙收拾地上的东西,拉着我拼命逃跑,我们一直跑到皇后象广场,看到没有人追上来,才够胆停下来。
「你为了他,竟然甘心做贼,你还有什么不肯为他做?」我喘着气骂她。
徐玉望着天空说:「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我可以为他死。」
我大笑。
「你笑什么?」
「很久没有听过这种话了,实在很感动。」我认真地说。
「你也可以为你的男人死吧?」
「可是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为我死。」
「我有一种感觉,宇无过是我最后一个男人。」
「你每次都有这种感觉。」
「这一次跟以前不同的。我和宇无过在一起两年了,这是我最长的一段感情。我很仰慕他,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他好象是一个外星人,突然闯进我的世界,使我知道爱情和生命原来可以这样的。」
「外星人?又是科幻小说的必然情节。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我不知道。宇无过是一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跟这种男人在一起很有趣。」
「谈情说爱,谁不需要一点想象力?买不到《国家地理杂志》,你今天回去怎样向他交代?」
「幸而我今天买了胸围。」
「胸围可以代替《国家地理杂志》吗?」
「当然不可以。」徐玉说。
「那就是呀。」
「不过——」她把刚才买的胸围从皮包里拿出来,摆出一副媚态,「今天晚上,只要我穿上这个胸围,肯定可以迷死他,使他暂时忘了杂志的事。」
我见过宇无过几次,他长得挺英俊,身材瘦削,爱穿恤衫、牛仔裤、白袜和运动鞋。我对于超过三十岁,又不是职业运动员,却时常穿着白袜和运动鞋的男人有点抗拒,他们象是拒绝长大的一群。宇无过的身型虽然并不高大,但在徐玉心中,他拥有一个很魁梧的背影。宇无过说话的时候,徐玉总是耐心倾听。宇无过在她面前,是相当骄傲的。因此使我知道,一个男人的骄傲,来自女人对他的崇拜。
徐玉和宇无过相识一个月之后便共赋同居,徐玉搬进宇无过在西环一栋旧楼内的一个小单位。别以为写科幻小说的人都是科学迷或电脑迷之类,宇无过既不是科学迷,对电脑也一窍不通,他真正是闭门造车。
我不是宇无过的读者,我不怎么喜欢看科幻小说。宇无过出版过一本书,销路不太好,徐玉埋怨是那间出版社规模太小,宣传做得不好,印刷又差劲。
「去看电影好不好?」徐玉问我。
「这个星期上画的三级片我们都看过了。还有好看的吗?」
「还有一套没有看。」
看三级电影是我和徐玉的公余节目之一,自从去年年初看过一套三级电影之后,我们经常结伴去看三级电影。三级电影是最成功的喜剧,任何喜剧都比不上它。那些健硕的男人和身材惹火的女人总是无缘无故地脱光衣服,又无缘无故地上床。我和徐玉常常在偌大的戏院里捧腹大笑。
两个女人一起去看三级电影,无可避免会引起其他入场观众的奇异目光,但这正是我们看电影的乐趣之一。男人带着负担入场,希望那套三级电影能提供官能刺激,可是女人看这种电影,心情不过象进入游乐场内的鬼屋,寻求刺激而已。
场内的观众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人。我和徐玉把双脚搁在前排座位上,一边吃爆谷一边品评男主角和女主角的身材。
「这个男人的胸肌真厉害。」徐玉说。
我依偎着徐玉,默默无言。
「又跟他吵架了?」徐玉问我。
「他不会跟我吵架的。」我说。
从戏院出来,我跟徐玉分手,回到中环我独居的家里。我的家在兰桂坊附近一栋六层高没有电梯的大厦里。我住在二楼。单位是租回来的,面积有六百尺。一楼的单位最近开了一间专卖蛋糕的店子,老板娘姓郭,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印尼华侨,样子很精致,身材略胖。她在印尼出生和长大,嫁来香港,说得一口流利的广东话。她做的蛋糕跟本地做的蛋糕不同,她选用奶油做蛋糕。
「奶油蛋糕是最好吃的。」她自豪地说。
她做的蛋糕颜色很漂亮,我就见过一个湖水蓝色的蛋糕,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蛋糕。
她的蛋糕店不做宣传,门市也少,主要是接受订单,但口碑好,一直客似云来。店里只有一个助手,每一个蛋糕,都是郭小姐亲手局的。每天早上起来,我几乎都可以嗅到一阵阵蛋糕的香味,这是我住在这里的一笔花红。
蛋糕店每晚八时关门,今天晚上我回来,却看到郭小姐在店里。
「郭小姐,还没有关门吗?」
「我等客人来拿蛋糕。」她客气地说。
「这么晚,还有人要蛋糕?」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出现,走进蛋糕店。
郭小姐把蛋糕交给那个男人,跟他一起离去。
那个人是她丈夫吗?应该不是丈夫,她刚才不是说客人的吗?她会不会拿做蛋糕作藉口,瞒着丈夫去走私呢?那个中年男人样子长得不错。郭小姐虽然已届中年,但胸部很丰满,我猜她的尺码是三十六B (这是我的职业本能)。
我跑上二楼,脱掉外衣和裤子,开了水龙头,把胸围脱下来,放在洗手盆里洗。我没有一回家便洗内衣的习惯,但这天晚上天气燠热,又跟徐玉在中环跑了几千米,回家第一件事便想立即脱下胸围把它洗干净。这个淡粉红色的胸围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胸围。我有很多胸围,但我最爱穿这一个。这是一个记忆型胸围,只要穿惯了,它习惯了某一个形状,即使经过多次洗涤,依然不会变形。我不知道这个意念是不是来自汽车,有几款名厂汽车都有座位记忆系统,驾驶者只要坐在司机位上,按一个挚,座位便会自动调节到他上次坐的位置。我认为记忆型胸围实用得多。但记忆系统不是我偏爱这个胸围的主要原因,我第一次跟阿森玉帛相见,便是穿这一款胸围,他称赞我的胸围很漂亮。穿上这个胸围,令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
阿森今天晚上大概不会找我了。
清晨被楼下蛋糕店局蛋糕的香味唤醒之前,我没有好好睡过。今天的天色灰蒙蒙的,一直下着毛毛细雨,昨天晚上洗好的胸围仍然没有干透,我穿了一个白色的胸围和一袭白色的裙子,这种天气,本来就不该穿白色,可是,我在衣柜里只能找到这条裙子,其他的衣服都是皱的。
经过一楼,习惯跟郭小姐说声「早晨」,她神情愉快,完全不受天气影响,也许是昨天晚上过得很好吧。
走出大厦,森在等我。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白恤衫的衣领敞开了,领带放在口袋里,他昨天晚上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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