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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声痛哭,他会听到吗?他会听到我在忏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吗?我刚才不应该这样对他太太,我应该哀求她让我看一看他的骨灰。我为什么要逞强?他曾经戏言他太太会把他剁成肉酱,她没有,她只是把他变成灰。他对我的爱早已化成天地间的灰尘。
每个星期天,我都去鹤数探雪堡,它长大了很多,已经不用吃奶,它好象会认人的,它认得我。
这个星期天,游颍和徐玉陪我去探它。
「常大海回来了。」游颍告诉我。
「真的吗?」我替游颍高兴。
「他昨天晚上回来,说有几件衣服搬走时没有带走,然后就赖着不走。」游颍说。
「你不想的话,怎会让他赖着不走?」徐玉取笑她。
「他跟你说什么?」我问游颍。
「他没跟我说什么,是我跟他说。」
「你跟他说?」
「我跟他说我爱他。」游颍红着脸说。
「你竟然会说这句话?」我不敢相信。
「我是爱他的,为什么要隐瞒?」
「常大海岂不是很感动?」我笑说。
「所以他赖着不走啦。」游颍说。
「他跟那个唱片骑师完了吗?」徐玉问游颍。
「他说是完了。其实我也有责任,我从来没有尝试去了解他的内心世界。我一直以为了解他,但我不是。他爱我甚于我爱他。如果不是唐文森这件事,我也许还不肯跟大海说我爱他,原来当你爱一个人,你是应该让他知道的,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永远失去他。」
游颍说。
「是的。」我说。
「对不起,我不是要再提起这件事。」游颍说。
「不要紧,我唯一要埋怨的,是上天给我们五年,实在太短了,我愿意为他蹉跎一生。」
「有这么好的男人,我也愿意。」徐玉说。
「为了他,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游颍跟我说。
「我可以的。」我说,「他会保护我。」
「你现在会重新考虑陈定粱吗?」徐玉问我。
「我很久没有见过陈定粱了,他从来不是后备。」我说。
找陈定粱来代替森,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代替森。
就在我们讨论过陈定粱的第二天下午,我在中环一个卖酒的地方碰到陈定粱。他在选购红酒,我跟他打招呼。
「周蕊,很久没有见面了。」他跟我说。
「真巧,在这里碰到你。」我说。
「我们连十三万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或然率都遇上了,在这里相遇也不出奇呀!」他还没有忘记那十三万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缘分。
「啊,是的。」我说。
「你的事情,我听到了,很遗憾。」陈定粱跟我说。
「是徐玉告诉你的吗?」
陈定粱点头。
「我很爱他。」我说。
「我看得出来。」陈定粱说,「我们每一个人都给爱情折磨。」
他看到我拿着一瓶一九九零年的红酒。
「你也喝酒的吗?」他问我。
「我喜欢买一九九零年的红酒,我和他是在这一年认识的。」我说。
自从森死后,我开始买这一个年份的酒,渐渐变成精神寄托。这一天所买的是第三瓶。
「一九九零年是一个好年份。」陈定粱告诉我,「这一年的葡萄酒很值得收藏,是书上说的。」
「那我真是幸运。」我说。
我总共收藏了十一瓶一九九零年的法国红酒。陈定粱说得对,一九九零年是一个好年份,葡萄收成很好,这个年份的红酒不断涨价,快贵到我买不起了,只能每个月尽量买一瓶。
在过去了的春天,我在森给我的那一块土地上种植番茄。雪堡负责耕田,它已经一岁了,身体壮健。我负责播种,已经收成了两次,种出来的番茄又大又红,我送了很多给徐玉和游颍,安娜和珍妮也分到很多。自己种的番茄好象特别好吃,常大海和游颍也嚷着要在那里买一块地亲自种菜。
这天徐玉来找我,她说有一份东西要交给我。她用鸡皮纸把那份东西牢牢包着。
「是什么东西?」我问她。
「你拆开来看看。」她说。
我拆开鸡皮纸,里面是一个相架,相架里有一只类似蜜蜂的东西,但又不太象蜜蜂,它是有脚的,一双翅膀象宝石,是彩色的。
「这是蜂鸟的标本,你不是说过想要的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是在哪里找到的?」
「是宇无过给我的。」
「你和他复合?」
「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了,但偶然还会见面。」徐玉说。
我仔细地看着那一只死去多时、被制成标本的蜂鸟,它是唯一可以倒退飞的鸟,如果往事也可以倒退就好了,森会回到我身边,会倒退回到我的怀抱里,给我温暖。我们的爱就象那蜂鸟,是尘世里唯一的。
我把蜂鸟的标本带回家里,并且买了第十二瓶一九九零年的红酒。这一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只有摄氏六度。我在被窝里听《I will wait for you 》,我很久不敢听这首歌了,森死后,我第一次再听这首歌。
「咯咯咯咯——」有人在外面敲我的窗,我挪开窗前的那一幅「雪堡的天空」,外面并没有人。我打开窗,寒风刺骨,外面没有人,我记得森常常跟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他最后一次出现,也是在一个这样寒冷的晚上,在窗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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