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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柏尧沉默片刻。
「是真的。违背天命自杀的人通常是无法升天的,除非他能省悟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偏偏自杀的人大都怀有怨恨,怨恨不除,哪有可能去反省自己究竟做错了甚么?」
就如在那棵大榕树上吊自杀的女孩子,她怀着对抛弃她的男友的怨恨,三年下来丝毫不减,无论他如何苦劝她都无法释怀,所以她只能继续待在树下游荡。
「真的啊?也就是说,她的鬼魂真的在那棵树下飘啰?」小乔惊讶地说。「不过除非我自己亲眼见过,不然我还是不怎么信的。事实上,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魂的存在,这点我都很怀疑!」
「是啊!除非亲眼见过,否则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言柏尧喃喃道。
「啊!」望着手表,小乔忽地惊叫一声。「天哪,都十一点半啦!难怪我肚子快饿扁了。」她跳起来。「走,我们不要在这儿吃,这里的食物难吃死了,我带你到学校外面吃。」
「学校外面?」
「对啊,告诉你喔!学校外面有一家猪脚面线超级好吃,而且俗搁大碗,保证你吃了还想再吃!」
「可是我不喜欢吃面面。」
「那你吃猪脚我吃面线。」
「我也不喜欢吃猪脚。」
「……好吧!那你喝汤,我吃猪脚和面线,这总可以了吧?」
「……」
☆ ☆ ☆
开学后的前一个多月,虽然同一校,但言柏尧和小乔始终都没有机会碰上面,其实这也不稀奇,校区那么大,学生那么多,四年下来不曾见过半次面的大有人在。
奇怪的是,一旦碰过一次面之后,虽然一在校南一在校北上课,两人却三不五时就会迎面对上,而且几乎都是在同一个地点,就好像两人事先约好了似的。
起初,他们只是随便打个招呼哈拉两句便分道扬镳,但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开始相约一起到学校外面用午餐──言柏尧喝汤,小乔吃猪脚和面线;或者言柏尧会请她帮忙找资料、整理资料,然后算打工费给她。
元旦过后,小乔甚至会跑到言柏尧他家借电脑,但也不会在他家待太久,因为实在受不了他的洁癖。
「喂!听说你常常跑到世界历史教授他家,是不是真的?」
陈培仪探过来一张三姑六婆的脸,小乔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念她的书,因为期末考快到了。
「哪有常常,偶尔去借一下电脑而已咩!」
「而且人家都叫他言教授,只有妳不是连名带姓的叫他,就是戏谑地叫他大教授,他也不像叫其他同学一样连名带姓的叫你,而是叫你小乔,这又是为甚么?」
他也是半个月前才开始叫她小乔的呀!
「那是因为在他来我们学校教书之前我们就认识了,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不像师生关系那么严肃。」
「是吗?」陈培仪半信半疑地咕哝。「总之,不管是为甚么啦!你最好小心一点,免得世界地理被莫名其妙的当掉。」
小乔这才狐疑地瞟过去一眼。「为甚么?」
陈培仪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还问我为甚么,别说你不知道莲娜哈那位教授哈得要死,可是人家都不理她咩,搞不好就把气出到你头上来啦!」
「那也不关我的事呀!」小乔辩驳。「你以为我喜欢到他家啊?哈,换了是你,去过一次就不会想再去了!」
「为甚么?」
「为甚么?」小乔很夸张地叹给她看。「那家伙有洁癖呀,小姐!真受不了,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一回头,必定看见他拿着洗洁精和抹布跟在我屁股后面擦来擦去,连我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口雾,他都要拿菜瓜布刷半天,天哪,我都快被他逼疯了!」
陈培仪失笑。「真有那么严重?」
「不只啊!」小乔又叹了口气。「有一回我自己到厨房去泡红茶,离开之前,我明明已经很小心地把用过的地方都擦干净了说,谁知道我前脚才刚踏出厨房,他大爷后脚就跑进去大肆擦洗一番。害我每次用过他的厨房,都要跟过年大扫除一样彻底清洁一遍。最可笑的是,我上一次厕所,他就要进去刷洗一次马桶,真是……唉,我都不想讲了!」
陈培仪听得张口结舌,摇头。「听你这么说,我已经不想去了。」
「还有啊!那家伙还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没事就听他对电锅说今天有甚么电视节目不错,或者命令沙发闭嘴,有时候是跟台灯辩论历史问题,还会警告维纳斯雕像不要把脑袋随便乱放,或是央求冰箱不要生气,连好好的走在路上,他也可能突然停下来苦劝红绿灯看开一点早点上天堂去。」
「不……不会吧?」陈培仪笑到快挂了。「我看他好像满正经的嘛!」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啊!」
可是当她有急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言柏尧。
☆ ☆ ☆
今年的冬天既湿又冷,雨下个不停,这种天气最好就是躲在被窝里睡他个天昏地暗。
小乔就这么做了,半夜。
虽然她睡的是硬邦邦的门板床,虽然她盖的棉被比卫生棉更薄,虽然她住的顶楼违章通风效果奇佳,还会漏水,但只要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这已经是天大的奢侈了,可惜老天连这一点点渺小的享受也看不得她拥有。
夜半近三点,外面的倾盆大雨下得正热闹,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才当当当~~当四声就把她给当醒了,睡眼惺忪地摸来手机贴上耳朵……
二十分钟后,她慌慌张张跑到言柏尧公寓大厦楼下猛按门铃。
生平第一次在半夜时分被门铃吵醒,言柏尧以为是在作恶梦,一路跌跌撞撞的踢到沙发又碰翻盆栽,拿起话筒仔细看了一下对讲机上的小萤幕。
「咦?是她?」
挂回话筒,他直接按下一楼大门的按钮,然后回卧室去披上睡袍,再回到玄关打开门拿出小乔的专用拖鞋,才刚放好站直身,恰好瞧见小乔从电梯里冲出来,浑身湿淋淋的。
「帮我,言柏尧!」小乔满脸忧惶急虑,平日的坚强和爽朗早已不翼而飞。「我妈妈的特别护士打电话给我,要我立刻去一趟,可是我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半辆计程车,只好来找你……」
言柏尧立刻回卧室拿了一套休闲服给她。
「我要换衣服,你也先换下这套,可能大了一点,不过将就着还能穿。」
十分钟后,两人分别进入言柏尧的轿车里。
「哪里?」
「慈安精神疗养院。」
☆ ☆ ☆
雨势更大了,小乔两眼凝住漆黑的车窗外,在静默十分钟后突然出声。
「四年前,那时候你应该还在国外,那一年春天在苏澳公路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一辆游览车因煞车失灵翻落谷底,除了一人生还之外,其余六十七人全数死亡,那唯一生还者就是我妈妈。」
言柏尧吃惊地瞟她一眼,却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那一回他们是要回乡扫墓,因为正值联考前,所以我没有跟去,自己待在家里K书,没想到恰好逃过一劫,但仍是失去了我老爸……」
言柏尧露出同情的目光。
「……最令人惊讶的是,全车的人都死了,我妈妈竟然除了乌青瘀肿以外,身上连一滴血半处伤口都没有,真的好奇怪……」小乔疑惑地摇摇头。
「不过我妈妈虽然很伤心,但为了我,她仍是坚强的站起来,准备独立抚养我。反正房子是自己的,老爸还留下一笔银行存款和一家灯饰行,再加上保险理赔,要生存下去并不困难。可是……」
她徐徐转正脸,视线盯在前面的雨刷上,神情极为困扰。
「我老爸下葬的那天晚上,她突然疯了!不断哭叫着说老爸来找她,全车死者都来找她,他们好像拚命想跟她说甚么……」
「她看得见他们?」言柏尧讶异地脱口问。「听得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