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可以连起这根线的人，是乔勉。

她偶尔会注意哥哥在玩什么、看什么，起初还会向他请教不懂的习题，因为他一向成绩优异，但渐渐地，他开始不会计算乔勉书上的那些题目，不耐烦她的询问，躲避她的目光。

直到乔勉十七岁那年，某一天半夜，她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缝看到、听到，他在床上低声念着她的名字自渎。

那不是爱，不是喜欢，也不是欲望，只是因为他们心底都有一个扭曲的空洞，无论填入什么也无法装满、补缺的洞。

第二天，她请了一天病假，在卫生间吐到胃里已经没有食物，只剩满口的苦涩。

但乔勉没有用疏远或异样的眼光看他，装作一无所知地继续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知道，乔恒绝不会对她做任何出格的事，因为在这个家，他们是彼此精神上唯一的支点，他有自己的原则。

乔恒赶到不夜城的时候，两帮人已经打完了，他手下的人还是没把持住，和小杨总那里起了冲突，两方大约六七个人横七竖八躺倒在地。

乔恒刚进门，手下吴浩峰立马肿着一张脸低头说：“恒哥，是我不好，没拉住弟兄们，但是他们欺人太甚，随便找了个错要把方姐赶走！”

“我知道了，你叫人把受了伤的都带下去，其他的我来处理。”

等人都散了，乔恒穿过嘈杂的走廊和一排排KTV包厢，拐进一间狭小的办公室，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坐在里面，仿佛正等着他来。

“孟经理。”他走过去在男人的肩上拍了两下。

“乔恒。”西装革履的男人见到他笑着起来迎了迎。

“不好意思啊，我的人太冲动了，都是些大老粗，没什么教养。”他一脸歉意先服了个软。

“毕竟不熟悉，有点冲突难免。”

乔恒耸耸肩：“说到底这都是杨家的私事，我们俩之间没什么过节，各自为各自的老板打工而已，干嘛闹成这样。”

“是啊。”孟经理笑了笑，拉开椅子请他坐下。

乔恒屁股刚沾着椅面就开门见山道：“听小峰说你们想把方姐换了？”

孟益有些惊讶：“换了？什么时候说要换？他可能听错了。”他抬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笑道，“正好我这里有个得力的人，想帮着方姐一起做事而已，毕竟不夜城的财务工作太繁琐，她一个人太累了，我们做管理的也要为员工着想。”

“哈。”乔恒笑笑，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方姐一直做挺好的，没必要再增加开支多一个人，她熟悉这里，得心应手了，不夜城也就这点账，再来个人反而容易添乱。”

孟益硕士学的金融，比一般人更清楚钱方面的事，他把一部分项目明细推到乔恒面前，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账是不多，但是这账面似乎不太对吧，方姐年纪也不小了，难免有疏忽。”

乔恒随手翻了两下，烟灰不小心落在纸上烧出个洞，他忙擦了擦，笑道：“孟经理，你一定比我清楚，现在不夜城的股份还是在杨老板那里，都是他一句话说了算的，到时候得罪了杨老板，恐怕小杨总也保不住你们，你说是吧。”

“乔恒，你这不是糊弄两位老板吗，出了事你也逃不了干系，我们担待不起的。”孟益也学着他刚来的时候，拍了拍乔恒的肩膀，但他长得白净斯文，动作里便带了一丝阴鸷。

乔恒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方姐是这里的老人儿了，怎么做账她恐怕比小杨总还清楚，至于糊弄的是谁，我不信你不懂。”

孟益很明白他说的，因为杨家的生意在市里做得绝不算小。杨老板早年在海外留学，回国后就开始打造自己的娱乐商业版图，在经济发展最好的时机开了数家极具影响力的KTV、酒吧和娱乐会所，干这一行的势必黑白通吃，那些数字给谁看就变得显而易见了。

“对外人当然要用两本账，但老爷子毕竟是小杨总的父亲，虎毒还不食子呢，明明白白的账面如果看不到，我也没办法交代。”

乔恒想，老爷子果然是要防一手，不夜城的具体账目向来是直接交给杨老板的助手的，孟益不一定知道这层，还以为是自己在从中作梗。

他又抽了几口烟，长长地吹出一片雾气，将两人隔得更远，他咧嘴笑道：“你是学这个的，把那些杂七杂八的钱加上，不就是具体账目了？自己大概算一下就行啦，别弄那么复杂嘛。”

说完他伸了个懒腰活动几下脖子，又朝孟益肩头拍了拍：“晚上一堆事呢，先不奉陪了。下次我们都拦着点弟兄们，搞得两败俱伤，不好。”

乔恒出了办公室本来想找吴浩峰交代几句，但想了想什么都没说，转头走出不夜城去了趟银行。

深夜，孟益驱车前往市北的一处酒店式公寓，从电梯下来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他敲了敲房门，立马有人将他引了进去。

西图澜娅餐厅的桌前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背心、短裤和人字拖，与他西装革履的形象有很大反差。一名佣人把宵夜送到桌上，叫了他一句“小杨总”，他“嗯”一声，双手并用啃起了面前的三明治。

孟益站在一边，被他叫了过去。

“看你一脸丧气样，事情没办成？”

孟益有些惭愧地说道：“财务那边还没办法掌握。”

小杨总边咀嚼边含含糊糊地说：“猜到了，乔恒管着不夜城好几年了，现在想大换血他肯定不乐意。”

他咽下一口，手指抬着半空点了点：“你说说，家长太开明也不是什么好事，中国人几千年子承父业的传统了，怎么现在就不讲究了。”

孟益不便对杨老板的决定多说什么，便沉默地立在一旁听，小杨总嘴里仍在絮絮叨叨：“我姐手里已经有两个酒吧了，老头现在才让我去不夜城，还是协助管理，叫我多学着点，呵，学个屁。”

小杨总对佣人比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又一份同样的三明治放到了孟益面前，但孟益始终没有动。

小杨总抬头看了眼，说：“吃啊。”

孟益还是没动，沉声说：“是不是要想办法处理一下乔恒？”

小杨总二话不说把东西直接拿到了自己盘子里：“乔恒是老头子的人，直接动他反而不好。”

“那给他一笔钱的话……”

他将手中的吃食猛地往盘子里一摔：“你没有好好分析敌情啊，孟益。”说完他叹了口气，用桌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手：“老头子对他有恩，如果是钱倒好办了，他这人，认准的事就不会放手。”

孟益道：“是不是能够找到他什么把柄？”

“嗯……”小杨总后仰靠在了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缓缓说道，“听说他和父母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他有个妹妹，好像挺上心的。”

说完，小杨总转过脸来，对孟益微微一笑。

乔勉后来还是没能在父母家过夜，因为她发现连自己的卧室都开始陌生起来的时候，就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在阳台上给程何钧打了个电话。

说到最后时两人都静了会儿，她的指甲刮擦起墙面，说：“周五，我去你那里。”

“那我给你把钥匙。”

“是学校。”

乔勉听到了一声打火机的声音。

程何钧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第二天七点半，乔勉准备去上班，她一开门，一个人半身背靠门板，顺势躺倒进来。

地上一片狼藉，十几个烟头散落在门前。

“起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人。

乔恒疲惫地直起身往屋里走，乔勉穿好鞋，回头对他说：“去沙发上睡，别在我这里抽烟。”

“知道了。”

“把门口扫干净。”

“嗯。”

门从外面关上了，然后传来她的黑色小高跟敲打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