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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郭先生是怎么去世的吗?”何霜问。
“这位后人说,当时是郭先生执教的学校来通知的,报的是失踪。战争年代,失踪的人几年没回,基本就等于死亡,档案馆按失踪日期记了死亡日期。”
“郭先生后来没有再回去过吗?”何霜急问道,“1921年之后郭家有没有搬家?有没有可能是郭仕先没失踪,只是回来之后找不到家人?”
“都问过,郭仕先太太是杭城人,富家小姐。他们婚后住的一直是自家的宅子,没有搬过家。”媒体同学耐心回答道。
所有的猜测都被推翻,何霜来不及郁闷,先对同学说:“我清楚了,谢谢你,回头再请你吃饭。”
“上次你请,下回我请吧。”同学爽快地说,“之前忘了问,你这趟打算在杭城待多久?”
没想到他话题转到这里,何霜面色不自在地看了旁边徐元礼一眼,道:“还没想好,要等忙完手头这点事。”
“就这位郭先生的事吗?”
“呃,嗯。”何霜模棱两可地说。
手机那头的媒体同学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你后续行程不定,不如就这两天,我们一起吃个饭?”
在徐元礼的注视下,何霜莫名感到压力,忽然犹豫起来。
“我也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我们还能联系上,高中你考去北京之后一直待在那儿,我还以为你在那儿定居了。”同学接着说,“我在省里还有点资源人脉,这次查郭仕先的资料,就是问的这些朋友。你以后要是还有需要,都可以再找我。”
对方话说到这里,何霜心知这趟饭局跑不了,只好答应道:“行,回头见面再聊。”
“那说定了!”同学语气高兴了些,“地方我来挑,还是?”
“你定就好,你定就好。”
结束通话,何霜对徐元礼道:“好久没见的老同学,比较热情。”
“他很想见你。”
“毕竟十几年没见呀。”何霜解释道,“我以前在班里挺受欢迎,想见我很正常。”
徐元礼没接话。
看他凝视的眼神,何霜心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怎么有种潘金莲接了王婆的招,要去偷偷见西门庆的做贼心虚?心念转到这里,何霜顿时生出些不正经的心思来。
徐元礼一本正经地问:“因何事发笑?”
他越正经,何霜越忍不住笑意,问:“你听说过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故事吗?”
徐元礼面露茫然,“不曾听说。”
“西门庆、武大郎,你选一个。”
“选来做什么?”
“角色扮演。”
“何为角色扮演?”
“就是演戏,你想扮演谁?”
徐元礼不想知道西门庆和武大郎是谁,他更想知道的是:“你准备何时赴约?”
“嗯?”
“那位多年未见的同学。”
“不知道,等他安排。”
“我想一起去。”
何霜这时已有九分确定他在吃醋,有意想逗他,于是起身跨坐在他腿上,摸摸他的脸说:“你去干嘛?”
徐元礼顺势揽住她的腰,“我去听郭先生的消息。”
何霜不满他的严肃认真,磨蹭着向前坐了一些,贴近他耳边,小声地说:“你们互相都不认识,容易尴尬。”
徐元礼呼吸变了,身体也有了明显变化。两人回舟口镇这些天,情事一直未得尽兴,徐元又刚开荤,根本经不住诱惑。媒体男同学的邀约,倒反而成为了两人的助兴,夜到尽头,何霜终于抵不住松口,如果赴约,一定让他一起去。
然而这趟tຊ邀约并未成行,有更重要的事情拦在了前面。
何霜是浙省人,家在距杭城一个小时高铁路程的临市。老家堂妹发来微信,说何霜妈妈外出摔到腿。何霜问细节,堂妹说不算太严重,让何霜打电话的时候不要透露是她泄的密,伯母不让告诉她。
何霜本意确实是想直接打电话问爸妈,料定二老出于照顾她近期情绪,必然不会照实说。何霜只好临时决定回家。
她回家,徐元礼的去处成了个问题。爸妈盼望她交男朋友、结婚,这个节骨眼带他回去,意义不言而喻。
可如果不带,徐元礼在这边倒是能照顾好自己,但他是个黑户,万一出了什么事……何霜越想越放不下心。
带不带徐元礼回家,何霜心里有了主意,执行层面虽然还有麻烦,例如高铁需要身份证购票等等——她想知道徐元礼的想法。
“在我们这,带一个男人回家见父母,也是一件大事。”何霜道,“当然,我可以让你假扮我的同事、同学、合伙人、朋友……”
徐元礼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说话,确认她没有后文,他说:“论道那日,你在舟口镇当众说,想同我在一起。”
何霜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她记得论道当天他都没提过,不由感到诧异,“怎么想到这个?”
“那日过后,我便一直在想,何时轮到我。”
“轮到你什么?”
“在你的家人面前,说——”
何霜这时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急得连忙捂住他的嘴:“不不不,还没到时候。”
徐元礼脸色变了。
何霜慢慢松开手,心里堵了团棉花似的,说不上来的情绪,怕再不解释清楚,徐元礼更要误会,她低下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对我们的感情很慎重,但是……有些更重要的决定,我需要时间想清楚。”
徐元礼沉默。
何霜抬头看他,在他眼中看到疑问,她又补充道:“这次回家,我不让你扮演别人,你就当我的男朋友,往后的事,我们顺其自然。”
良久,徐元礼表情松弛了一些,他点点头,“好。”
徐元礼没有身份证,无法乘坐高铁。何霜本想买汽车票,又觉得反正是坐车,不如自己租辆车,还能顺便带徐元礼兜风。
幸好出发当天,天气大好,又兼是工作日出行,交通状况良好。何霜许久没摸方向盘,副驾驶坐的是徐元礼,她开车的劲头很足,还不忘一路给徐元礼当导游,介绍各种建筑物、大型公用设施、景区……过江的时候,何霜兴奋地指示他看轮船,想从他表情里看到不同寻常的情绪,遗憾的是,徐元礼反应始终很平静。
“你是不喜欢这边吗?”何霜问。
“没有不喜欢。”
“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惊讶?”
“你在舟口镇所见物事,哪件最让你惊讶?”
何霜下意识地想说没有,脑中噼里啪啦闪过一连串画面,她改口道:“暗门、东山。”
徐元礼沉默了片刻,道:“与天地本身之力相比,人类所造之物,并不超乎常理。舟口镇虽然各方面都落后于这边,但镇上人自小生活在巨大的奇景中,对方外之物不感到惊奇很正常。”
“可是,”何霜对他的淡然很不服气,“徐致、蒋斯微、徐元青、元轸,还有镇长……你们镇上明明还有很多人对我们这边很好奇,就只有你!”
“你常说要尊重你的判断和见解,为何这时却要我同别人一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
车子默默行进了一段路,徐元礼主动道:“你为何执意要见我惊讶呢?”
“这是我的家乡,我给你介绍的时候很自豪,希望你给点反应,就这样。”
“若我假作惊奇搪塞你,你会高兴吗?”
他的话令何霜沉默了,引发她对自身的思考。她以前从来不会在亲密关系里反省自己,对过去的她而言,一段恋情的目的是为了开心和自在。所以,尽管自己身上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她会暗暗希望对方全方位接纳自己。她承认,她一直是个自私的人。
近些天,她和徐元礼朝夕相处,吵架没有,总有一些小小的摩擦和龃龉,她是藏不住心事,遇事需要及时摊开解决的人,以前,她会任由情绪带着,对方如果逻辑思维不够强,往往败于她的口才,如果对方选择冷暴力,她也会二话不说远离,她不是内耗自我贬低的性格。遇到徐元礼之后,她发觉,亲密关系更考验两人对待冲突的处理方式。徐元礼以前也是回避争执的人,但最近,她不止一次发现,他在改变,他开始学会照顾她的情绪,先给予双方缓冲冷静的时间,到适当时候,再以温和的方式提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