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秦亦峥的名字是顾倾城起的,秦亦峥,情意真,这个名字包含了她最初的最真的情感期盼吧。阮沅太能理解顾倾城了,女人之所以热爱那些最细小,最微末的牵绊,哪怕它们往往可笑滑稽甚至说不出口,只是因为仿佛这样,便可以把那个人真的拉进她的生命里去。
她觉得胸口仿佛堵着点什么,呼吸不畅,眼睛里也有泪意涌起,不知道是为顾倾城,抑或是为了自己。
街上不知道哪家店铺忽然开了外接的扬声器,男人在里面扯着嗓子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原本低沉的气氛被这音乐搅得不伦不类起来。
阮沅蹙眉,刚想说什么,秦亦峥却笑道:“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鲁迅写的一段话——楼下一个男人病的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不,我能理解你的悲欢。我可以的。”也许是秦亦峥这句话里的哀意太重,阮沅一时情急,一把扯住了秦亦峥的袖子。
秦亦峥垂首看着阮沅攥住他袖子的手指,在寒风中陪了她这半天,她的手指关节有点发白,他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地将她细长的手指拢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冬日的天空总是暗得特别快。
日本人称黄昏为逢魔时刻。这种时刻似乎让人变得软弱,渴望温暖和依靠。阮沅异常温顺地任由秦亦峥握着她的手指,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走着,不需要目的地,也不需要语言。
不知道走了多远,秦亦峥忽然止住了脚步。
阮沅顺着秦亦峥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系着白围裙的大婶,站在铁炉子后面,正拿着长长的筷子从油锅的滤网上夹起一个个黄黄的圆圆的饼状物放进油里。
“那是什么?”
“蔺川这边管这种吃食叫油墩子,是把萝卜丝和面粉糊在一起,放在油锅里炸熟了。”
阮沅来了兴趣:“感觉和天妇罗有点相似。”
秦亦峥摇头:“它可廉价多了。印象里,我小时候只要五毛钱一个。”
“你吃过吗?”
秦亦峥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为了寻觅父亲的踪迹,顾倾城带着年幼的他又一次到了蔺川。也是冬天,顾倾城拿着照片,在破旧的小巷里四处打听有无人见过照片上的男人,矮小的他跟在身后踉踉跄跄。飞机餐味道不佳,他们母子几乎没碰,刚一落地就跟着母亲后面奔波,他又冷又饿,可是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眶,他只能咬牙死捱。还是后来他肚子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响太大,顾倾城终于在巷子里一间卖小吃的铺子里给他买了两个油墩子,一碗赤豆元宵,让他坐在长凳上等她。
“吃过。”
阮沅敏感地察觉到了秦亦峥声音里的寂寥和怅然,让她心疼,有时候爱一个人,会忍不住想要一台时光穿梭机,可以在他失意难过伤心的时候,出现在他身侧,哪怕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想坐在他身旁,不让他一个人。
于是阮沅故意大声问道:“这东西现在多少钱一个?不止五毛了吧?”
大婶有些惊诧地看她一眼,撇嘴道:“现在是什么物价,两块钱一个。”
阮沅摸出四个硬币地给她:“我们要两个。”
“好嘞。给您现做。”
阮沅又拖着秦亦峥凑近了看。大概是有观众捧场,大婶的动作有几分炫技的味道。只见她用大汤匙在拌好的馅料里面一挖,麻利地倒进边缘锯齿状的模具里,用筷子将萝卜丝和面搅了搅,将整个模具放在黄澄澄的油里烹炸,等到整体微微发黄,大婶轻轻抖动模具,油墩子从模具里脱落,在油锅里载沉载浮,逐渐变得金黄。
用长筷子夹起来放在滤网上将油滴干,大婶用油纸包了两个油墩子递给阮沅,叮嘱道:“趁热吃,软了就不好吃了。”
阮沅却笑眯眯地递给秦亦峥一个,“尝尝看,跟你小时候吃的味道一不一样。”
秦亦峥微微有点窘迫地接过去,他从未有过当街吃东西的经历。可是看着她灿烂的笑脸。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小心地咬开一口,外脆里嫩,油而不腻,秦亦峥觉得整个心都这热乎乎的童年吃食熨帖得温暖起来。
“很好吃。”他终于露出了一个不带丝毫阴霾的微笑,这笑将他英俊的脸孔几乎点燃了,仿佛突然活过来的希腊神祇,不再是冷的、不近人情的,而是热的、活的。阮沅看呆了。
“痴女唷——”还是卖油墩子的大婶恨铁不成钢地在后头感叹,阮沅才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赶紧低头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