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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槌(76)
作者:荆盼 阅读记录
至少褚康时与他发小二十年都没有收到过来自他单方面,无预兆的邀请。
宋聿诚的日子过得太规圆矩方,置身于唾手可得的纸醉金迷中, 他能单独开出一条道绕着走, 这总让里面的人感到不平衡。大概是这样的原因,所以圈里有些与他同辈的人心生排挤。
可褚康时喜欢和他呆一块儿。
宋聿诚的母亲刚和褚康时的叔叔联姻时,他们俩个小孩并不熟。
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还记得第一次见面那天,在褚家门下的茶馆里。
褚康时记得很清楚, 春天,十二岁的宋聿诚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 内搭是单薄的灰衬衫, 大人在隔壁打麻将, 他们两个被扔在沙发区域各玩各的。
那会儿家里人给他买了国外最新的掌上游戏机, 国内没上过的那种,他拿到班里走一圈能钓上一群“馋猫”垂涎欲滴,他爱死了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掏出机器,面朝着宋聿诚那头趴下, 他开始打游戏, 一分钟了,他调响声音,五分钟了,他翻身, 高举掌机屏幕。
无人问津。
到第六分钟, 彻底失去耐心, 游戏里飞机撞向子弹坠毁炸成碎片。
他偷偷去看单人沙发坐上的宋聿诚,仍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低头翻阅着一本书,书封用黄褐色的牛皮纸包着。
褚康时以为是小人书漫画,坐起,伸手,不屑道:“喂,给我看看。”
宋聿诚掀眼,默不作声把书放在了他的掌心,侧身从书包里又拿出一本继续看。
褚康时在心里骂真装,然后低头打开书,两眼一黑。
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像讨人厌的蜈蚣。
从此对宋聿诚肃然起敬。
或许要归于他当年潜意识里的崇洋媚外。
这只是开端,因为宋聿诚不爱搭理他。
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麻烦安静点。”
很礼貌,很装。
宋聿诚越不理,他越想往上凑,显得他也很成熟。小时候都想快点当大人,彰显自己与同龄人的不一般。
这种他单方面的兄弟友谊持续了许久终于迎来了转机。
秋季开学没多久,其他班传来宋聿诚失踪的消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骗过了他们班的班主任和家里人,连续四天不在家也不在学校。
那几天,褚康时觉得他眼中的燕都城在地震,三户平常外头宴席才能凑齐人家,姓褚的姓关的姓宋的集体大动员,就为了找他。
褚康时端着饭盘被两个穿着藏蓝色制服,胸前五颜六色好几条杠的伯伯叫到校外问事儿。
虽然没帮上忙,但是他回来后对宋聿诚更加佩服。
怪不得平常不声不响,确实得低调。
第二个礼拜,听说宋聿诚回校了,食堂里,他立刻端着饭盘去问候,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自己讲单口相声,没想到宋聿诚竟然捧哏了。仿佛这几天去了趟改造所,对周围人突然亲切了起来。于是,两人一玩就是二十多年。
想起之前玉堂庄园的小摩擦,其实下手没有用狠劲儿,但凡换一个人和他抢女人,褚康时都会气得割席,但宋聿诚不一样,他不会因为女人和宋聿诚闹掰,毕竟从多重方面考虑都不值当。
“宋哥,你这让我来,又不说事儿,整得我有些心慌。”褚康时放下杯子,撑着下巴,细细端详,“让我猜猜,姜怡妃让我暂时放姓沈的一马,你不高兴。”
杯沿在唇边停下,白色的绷带缠绕指节,显得指尖修长,宋聿诚瞥来的眼神澹然:“这事儿不归我管,她有她的判断。”
褚康时:“那你难受什么?姜怡妃不管你了?”
宋聿诚垂眼,吧台柔美的灯光照在他的睫毛上,手指转动杯子,冰块晃动发出微弱清脆的声响,雨声一般。
“我有没有和你提过,”他说,“刚到褚家的时候,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和你们相处。”
“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你当时嫌弃我。”褚康时笑着说,“能理解,哥们儿不是小气的人。”
“同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即将出生的绵绵。”宋聿诚盯着杯里酒絮缓缓交融,“这就是那会儿我离家的原因,我选择了逃避。”
褚康时怔了怔,轻轻皱眉:“你是说,你其实不期待绵绵出生?”
宋聿诚没有否认,他当年只觉得迷茫。
母亲再嫁是为了利益,他对褚家人可以无感,但是即将出生的褚眠令他不安。
孩子的普遍定义是爱情的结晶,那她呢,或许会是减小他存在感的钻石。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褚眠会创造出这个因血缘而互相牵绊的三角。
他对未来的这一切感到惊慌,所以选择了逃避。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想问问你,那次回来后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还教我做功课,打游戏。”褚康时问,“我以为是我死皮赖脸的真诚打动了你。”
“别自恋,当然不是。”宋聿诚轻笑,眸底泛着微光,“我躲到美术馆那几天,遇到了一个和我家庭情况差不多的小姑娘。”
昨夜,他泡着冷水,一点一点逼自己把这些事情想起来。
细节每明晰一分,他心里的愧意便增加一厘。
还是孩子的姜怡妃坐在墙下,傻傻地,像把他当做告解室里的神父,自言自语说了一堆话。
“她的父母离婚了,她跟父亲生活。”
“判给了父亲?”
“不是,是她选的父亲。”宋聿诚说,“因为觉得跟着母亲会影响她未来的生活,她自称父母真爱路上的绊脚石。”
“这孩子多大?怎么净说些稀罕话。”褚康时调侃。
“比你再小点儿。”宋聿诚顿了顿,嘴角不自觉上扬,“一嘴稀罕话,怪可爱的。”
一开始他以为她在倒苦水,等他安慰,结果说着说着自己开导起了自己。
无意间,好像把他也开导完了。
她说,不就是多了个弟弟妹妹,她的日子照样得过,母亲的关注少了,她还能过得更自由烂漫。
“所以你就接受了绵绵?”
“不,那会儿更多是坦然接受了现状。”
在后来两天的相处里,他发现自己是能和小孩相处的,又或者说多一个像那个小女孩一样的弟弟妹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今天提这段回忆的目的是?”褚康时挑了挑眉,从男人勾唇的表情里嗅到一丝诡异。
宋聿诚垂眸轻掸台面上的水珠,轻吐三个字。
“姜怡妃。”
命中注定,各有前因。
空气静止三秒。
喉头像被塞进了一大块腻得发齁的蛋糕。
褚康时顷刻拉长脸,怒骂了句“畜生啊”。
司机接走宋聿诚,车渐渐远去,潇洒地汇入夜间灯海。
兄弟觅得佳人,忽然感觉非常阒然。
褚康时掏出打火机,走到一边打算抽只烟。
他那些日子也不是白喜欢姜怡妃,总归是难受的。
这一条街酒吧聚集,到了晚上音乐噪音浸在安静的夜间显得嘈杂,街上晃荡的年轻人也有很多。
他刚找到处安静,巷子尽头有几个人闯进来。
开口的一听就是混混:“小美女,怎么醉成这样啊,家住哪儿?哥哥们送你回家。”
一个说:“哥,她这包儿是真的话,应该值不少钱吧。”
“放开我!”被拉着抵在墙上的女孩含糊不清的说话,“当然是真的,老娘不背假包,滚啊!”
褚康时镇住,随即眼神浮现一抹幽暗的戾气。
脑子昏昏沉沉,陈姿燕才反应过来刚才朋友给的酒有问题。
两个土鳖混混吵得心烦,她用力挣脱腕上的束缚,“放手啊!听不懂人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