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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哑巴(62)



艾瑶哽了下,捂着脸说,“我觉得好残忍啊,林老师……小铃铛还在抢救,他们就已经开始等着器官移植了。”

林知言安抚地拍了拍艾瑶的肩。

生命总是美丽与残酷并存,有灵魂向阳之轻,也有无法承受之重。

这是小铃铛自己选的路,落叶归尘,化泥护花。

急救室外等待的那几分中格外漫长,白炽灯下,是寒霜浸透般的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扇拉开,几名医生和护士相继走出来,排成一列,面容端肃地朝着林知言和艾瑶深鞠一躬,以示他们对遗体捐赠者家属的敬意。

艾瑶到底没忍住,“呜”地一声哭出来。

“医生,请问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

艾瑶忍着哭腔问。

“建议家属再等等,小天使的肾脏需在15分钟内取出……”

医生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积压在喉,低头道,“抱歉。”

院长阿姨匆匆赶来,签署一系列的确认书,艾瑶则抹着泪水联系殡仪馆。林知言机械地记下护士的叮嘱,比如什么时候可以接走孩子的遗体,什么时候开具死亡证明……

记完要做的事,林知言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索性在原来的长廊上坐下。

说不难受,那肯定是假话。

意外的是,林知言并没有哭出来,只是安静地坐在那个无人的角落,手里握着一叠单子。

轻飘飘几张单据,是那个七岁的孩子,最后留存于世的东西。

医生说,小铃铛转院过来时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一般撑不过年底,能多坚持半年已经是奇迹。这个孩子远比大人们想象中的,要坚强很多很多。

身侧的椅子微微一沉,有谁坐了下来,带着一身被寒夜浸透的冷冽。

林知言慢慢扭头,看到了霍述被白炽灯照得霜白的脸。他竟然没有离开,俊美的脸不见半分疲色,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这样的目光,却让林知言心底无端升起一丝寒凉。

他一定不能理解死亡的悲伤吧,否则嘴角也不会噙着不合时宜的浅笑。

【对我的反应还满意吗?】

林知言将手机屏幕转向他,问道。

霍述挑了下眼尾:“满意什么?”

林知言很轻地提了下唇角,明知道不该自揭疮疤,可无法排解的情绪却催动她先于理智按下字眼。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观察我,你真的为你的实验做出了好大的牺牲。】

霍述的目光沉了下来,嘴角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淡去。

他眸底一瞬间划过的不知所措,姑且可以称之为“受伤”。

然后,歪着头轻笑。

“是,我在医院等了你几小时,去外头买了早餐,只为了观察我们幺幺的刺激反应。”

霍述将纸袋子里的粥碗端出来,搁在林知言身侧,平静问,“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吗?】

林知言起身,没留神衣服的下摆拂过身侧搁置的粥碗,只听吧嗒一声响。

粥水倾倒在地,溢出些许浓稠的汁水.

霍述的眉头轻轻皱起,那一瞬,他仿佛听到了风筝线断裂的轻响。

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妙。

天亮后,林知言回到福利院,为小铃铛做葬礼前的筹备工作。

霍述送她回花石街,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下车后林知言礼貌性地点头致谢,霍述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一如既往叮嘱她:“下班后我来接你。”

再一如既往目送她回去,黑色的轿车在福利院门外停了许久。

福利院的早餐铃响起,孩子们陆续收拾齐整出来了,见到林知言,张睿博和蔡思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林知言收敛脸上的哀伤,弯腰打字转换语音:【同学们,老师有件很严肃的事要告诉你们……】

小孩子总是敏感的,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吧,她的话还没说完,张睿博的眼泪就滚了出来,一颗接着一颗,顺着下巴砸在地上。

他没顾上擦,就这样努力睁着蓄满泪水的眼,固执地看着林知言。

“林老师……”

他急促地喘息,像是一尾甩上岸的鱼,断断续续哽咽,“我们的露水……是不是没用……”

林知言是个将生死看得很透的人,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和这群泪眼汪汪的孩子们解释“同伴的离去”。

【谁说的?明明很有用。】

林知言抬手替他们抹去眼泪,安静打字,【地上的露水会让小铃铛变成天上的星星,再也不会痛了。】

孩子们还是哭得很伤心,但到底接受了这套说辞。

最终,小铃铛的眼角膜分别捐给了同院的一个盲人男孩,以及另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肝脏和肾脏也分别挽救了两个身患重病的孩子……

接回小铃铛骨灰的那天,天空飘着小雨,福利院几乎所有的教职员工都来了。

成野渡也在,穿着一身黑色的机车服倚在车子旁,欲言又止地望着林知言。

林知言怀里抱着陈铃的骨灰盒,漂亮的海蓝色雕花盒子,是小孩儿生前自己挑选的。

艾瑶建议她选粉红色,说粉红色好看,像公主住的房子。

小铃铛坚持要选海蓝色,因为她喜欢大海。

“林老师说了,女孩子不一定要喜欢粉色,可以是任何一种颜色。”

这是小铃铛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她就陷入了昏迷。

林知言也没想到,自己在美术室随口一说的某句话,竟然被一个七岁的小孩子铭记于心。

小铃铛也确实做到了。

这个身患绝症的孩子,在短暂而黑暗的人生里,绽放出极为璀璨的色彩。

林知言抱着骨灰盒上车,成野渡为她拉开车门,低声说了句:“葬礼结束后,我有事找你。”

林知言一顿,点了点头。

然而等到葬礼结束,她压根没机会和成野渡碰面,就被霍述攥着腕子,按进了那辆低调的黑色SUV中。

车子没回霍宅,而是开去江边的一家很有名的意式餐厅。

林知言被霍述拉着一路穿过做了满墙酒柜的长廊,坐在卡座的奶油绿皮椅中,靠窗的位置,江边夜景得天独厚。

【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知言看着玻璃花瓶中怒放的卡罗拉红玫瑰,带着微微蓝调的正红色花瓣,极致的艳丽,热烈得仿佛下一刻要腾地烧出火焰来。

浪漫的意式风情让人迷惑,她绷直背脊坐着,一字一句打字说:【放过我吧,霍述,我没有心情再陪你玩回忆再现的游戏!】

霍述从烫金的硬壳菜单后抬眼,浓密的眼睫,在迷蒙的灯光下拉出纤长的阴影,使人读不懂他深暗的目光。

“你需要吃饭休息。”

片刻,他语气平平地说。

林知言仿佛被人戳中要害,强撑的那口气猝不及防漏了干净,疲惫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福利院人手有限,她最近帮忙操办小铃铛的事,已经好几天没有按时吃过饭,没有按时睡过一个整觉了。

又或许,她只是借着忙碌的契机,刻意去回避些什么。

【我不想吃。】

林知言单手扶额,试图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至少不是现在。】

她视作妹妹的学生刚去世,她身上还穿着送葬的深色裙子,怎么可能有心情坐在高档餐厅里,和霍述享用一顿含情脉脉的烛光晚餐?

“我不明白你们这种一难过,就惩罚自己身体的行径。”

霍述将选好的菜单交给服务生,用一种客观到近乎刻薄的口吻说,“是,你的学生死了,可你已经尽力了。那个小孩终于从漫长的痛苦中解脱,你更应该替她感到高兴。”

林知言原本已经做好了心平气和的准备,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感觉被什么恶毒的尾针蛰了一下。

霍述冰冷的价值观,简直是这世间最令人心寒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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