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张秀清强忍着怒火开了口,说:“大春,今天你表妹第一次带表妹夫回殷洼沟这边,待会儿还要去隔壁她大爸家,吃了饭就走。你找你爸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姑,这事儿我要能拖到改天,我肯定不会这个时候跑来找我爸啊。”付大春吃完瓜,随便拿手掌在嘴上一抹,蹭掉淌得到处都是的瓜汁,又把手往衣服上随便扒拉两下揩干净,慢悠悠说,“你家带女婿上门是大事,总不能说我这儿就不是大事吧。”
二舅闻言也皱起眉,说:“大春,你这就过分了吧,人家小费第一次来上门,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
“嘁。”付大春低嗤了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我都说了几次了,这两年雨水太少地里没收成,种的玉米死一半,靠我那点儿看大门的一两千块钱,我跟张馨悦根本活不下去!这儿我想买辆车去跑货,这不也是为了你们家张馨悦吗?就缺三万块钱,你让我爸早点把钱打给我,能有今天这档事?”
大舅要被这不争气的混球气到呕血,抬手指着他怒道:“那你跟我到旁边说去,大家伙都要吃饭,少在这儿添乱!”
“别啊。我不也还没吃吗。”付大春动身坐到了餐桌跟前,探首往桌上一瞧,玩味地笑,“这吃得真不错,侄女婿的待遇比我这个亲女婿可好多了。”
张秀清见女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实在稳不住了。她走过去拽了下付大春的胳膊,压低声:“大春,姑跟你好好说,你找你爸要钱本来就没道理,馨悦嫁给你这几年,你自己算算你哄着你老丈人要了多少钱,他那点儿棺材本都要掏给你和馨悦了!”
“姑,你这话说得可难听啊。”付大春冷哼,“我爸有没有钱我不知道,但是你和我姑父的荷包肯定是鼓鼓的,这我知道。姑父是公务员,大科长,酥酥是明星嘛,现在我看你找的女婿也是个有钱人,我老丈人要是缺这三万,你们肯定不会缺,不然,你借给我?”
张秀清:“……”
一旁的殷酥酥也被说辞给惊呆了。她实在没想到,这个表姐夫会厚颜无耻到如斯境地,正要出声反驳过去,不料更惊人的一幕却发生了——大舅娘直接拿了把拖布就冲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就往付大春脑门儿上挥。
付大春毫无防备,让这一拖把挥得从椅子上跌下去,哐当一声巨响。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上次就说了你再来我不客气!你还选这种时候来砸我们家的场子,你!你!我今天就打死你!”大舅娘怒不可遏,双眸盛怒中隐含委屈泪光,用尽全力又挥起拖把打下去……
“大舅娘别激动,你小心身体!”
“是啊大嫂,别冲动……”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起架,场面霎时间一片混乱。
半个钟头后,不速之客灰溜溜地被赶出了大舅家门,但一家子人的心情也算是坏了个彻底。吃完饭,张秀清跟自家大哥打了声招呼,紧接着便将女儿和准女婿带离。
与大舅告别时,老人满脸愧疚与尴尬,捉着费疑舟的手不住致歉,道:“对不住啊小费,我屋里的孩子不争气,让你看笑话了。实在是对不住。”
费疑舟温文尔雅地说:“大舅您言重了。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让酥酥告诉我。”
“欸欸,好。”大舅点头,目光又看向边上的小侄女,伸手摸摸殷酥酥的脑袋,低声无奈道,“蛋娃,对不起,大舅和咱们老张家给你丢人了。”
殷酥酥摇头,握住大舅的手诚恳道,“大舅你别这么说。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难处和难事,我们都理解。”
大舅拄着拐杖将殷酥酥一行送出了窑洞大门。
回到车里,殷自强发动了汽车,准备带着一家人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张秀清的面色不太好看,上车后她沉默了会儿,接着便转头看向后排的准女婿,试探道:“小费同志,不好意思啊,我那侄女婿就是个没出息的,家里种着几亩地,嫌收成不好想做生意,缺钱就问你大舅要,伸手伸惯了。”
费疑舟淡淡地说:“这里气候条件相对恶劣,看得出来,村民们家家户户的日子都比较艰难。我理解的,您不用介怀。”
一旁,殷酥酥听他这么说,没觉得松口气,心头反而愈发沉重。
她考上大学以后就去了京城,离开兰夏的日子太久,往些年偶尔回次老家,也很少去到乡下。原本以为,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殷洼沟这边的情况会随着时间推移改善许多,没想到几乎是停在原地。
殷酥酥心中苦叹之余,不禁微侧目,深沉看向身旁的丈夫。
她不敢问,也不敢深想,他如今对她家乡会是个什么印象,又会因此对她产生如何的看法。
她只能确定,这里的蓝天白云,一草一木,或质朴善良或厚颜无赖的人们,必定都会令这位高不可攀的矜贵公子毕生难忘。
*
晚餐是在大爸家吃的,等殷酥酥与费疑舟偕同殷家二老回到兰夏市区,时间已近晚上的八点半。
小地方没雾霾,空气质量良好,夜空中月明星稀,能听见藏在树梢里的夜莺在轻鸣。
殷父一路驱车回到自家小区,将车停入了地下车库。
殷酥酥家住兰夏城西,是个小高层电梯公寓,两梯两户的板楼,家家户户还带一个入户花园。这样的居住环境,在兰夏可谓是相当优越,但放到大城市,自然不值一提。
车停入私家车位后,殷自强和张秀清要外出采购一些明早吃的小菜,要殷酥酥先带费疑舟上楼回家。
带金主老公进电梯时,殷酥酥心里其实在打鼓,她知道费疑舟自幼住的都是寸土寸金的园林别墅,怕他进她家门后产生的心理落差太大,因而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我先跟你说一下,我家挺小的,室内面积也就一百来平米,一共三个房间,装修也很普通。”
费疑舟闻声,侧眸看了她一眼,似不解,“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怕你不习惯,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殷酥酥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捏了下衣摆,瞧着既窘促又不安。说着,她稍顿,内心挣扎片刻后还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续道,“另外,今天我表姐夫的事……实在对不起,让你看了笑话。”
电梯厢内别无第三人,空间安静而幽寂。
费疑舟伸手捏了下她小巧粉润的耳垂,淡声道:“你表姐夫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道什么歉。”
殷酥酥迟疑地抬眸看他,缓慢道:“我心里其实挺难受的。”
费疑舟微怔,没有出声,安静等她下文。
“以前我在兰夏生活,长大,一直觉得兰夏很好,可是直到我去到了京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家乡和真正的‘好地方’有那么大的差距。”殷酥酥弯了弯唇,笑意泛起些微的苦涩,“我甚至总是在想,为什么同样都在中国,同样都在北方,京城可以那么发达富裕,而兰夏会这么穷。”
“从我被梁姐签进华壹的第一天,我就被告知,要隐瞒自己的籍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兰夏人。”她目光放空几分,陷入回忆,“因为在许多奢侈品牌高层、包括我们国内的大多数人眼中,兰夏就是贫困落后的代名词,只要和这个地方沾边,我今后就绝无可能拿到任何高奢资源。”
“兰夏好像一直有个标签,土气,落后,黄土高原,穷山恶水。”
“我被公司往江南水乡美人的方向打造,好像不止京城、沪上,广城,云城这些都分比兰夏好,连江南的所有城市都比兰夏‘高端’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