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无限](653)
话音里似有责备,顺心抽了抽鼻子:“都一百零五了,这不是……”
老人枯瘦的手指搭上了秦安平的袖口:“不怪他们,有预兆的,乌鸦歇梁,梦中遇虎,我是到了时辰啦!”
他看了看秦安平手中的面具,干枯的嘴唇扯出一抹笑意:“辛苦你了,带我一程。”
陈星瑜好奇地从老人肩上看下去,那面具的样子……好像睡前在图谱上看过,是引路灵童。
“好了,你过来。”秦安平朝陈星瑜挥了挥手,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符纸,递给陈星瑜,“贴在额头。”
少年乖顺地取了符,端端正正贴在额头上。
傩师点了点头,接过顺心递过来的线香与纸钱,退后两步点燃,将引路灵童的面具扣在脸上,又向陈星瑜伸出一只手。
虽然不解其意,但直觉驱使下,陈星瑜拉住了老人的手。
秦安平一手拉着陈星瑜,另一手按住顺心老祖的额头,轻声吟诵。
唱完,他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陈星瑜偷偷回望一眼,床上的老人此刻已利落地翻身而起,跟着两人向门外走去。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
大雨停歇,橘黄的光从天空中抛洒下来,将一切照得分明。
门前枯死的三角梅此刻生机勃勃,蓬勃绿叶上,紫色的花朵在光照之下艳得几乎刺眼。
小路不再坎坷,一切的沟沟坎坎、黄土枯木一扫而空。
道路两旁开着各色的野花,无风而摇曳。
再往前,城东的古庙变得簇新,连石阶都是新打的,带着铁凿的印痕和尖锐的转角,瓦片簇新。
待出了村子,景色更是美轮美奂。
山林、小溪、金色的野鹿,泛着光亮的石板路曲曲折折穿过山林,迤逦去往远方。
而远方……
高耸的峭壁之上,云雾缭绕,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正站在崖颠,静静注视着路上的三人。
他看起来那么远,可偏偏每个神态、每个动作,陈星瑜都能够看得清晰。
那张英俊阳刚的面容,仿佛曾千万次在梦中出现过,那样熟悉而亲切。
但那人的眼里,不知道为什么,悲悯之中还含着一丝哀愁。
陈星瑜的心里突然有了种想要立刻爬上山巅的冲动。
他想上山去,去看看那个人,去抚平他眉间的每一个细小的褶皱。
想让他笑起来。
那一定很好看。
“停!”身后的傩师断喝一声,陈星瑜的手臂被狠狠往后一拉。
他这才发现,面前竟然出现了三条岔道,而自己方才,差点一脚踩入其中一条。
老傩师面色严肃,回身对老人的灵魂说道:“三条路,去往不同的地方,去吧。”
灵魂默然半晌:“我哪敢乱选,您指条去路吧!”
灵童颔首:“你看见了什么?”
灵魂指向前方的山峦:“那里,有人,但我看不真切。”
灵童说:“那就走近些。”
灵魂点了点头,顺着中间那条道路走出几步,蓦然便消失了身影。
老人取下了面具。
身前的一切都变了回去。
两人此刻依然站在顺心老祖的床边,而床上的老人,已经没了生息。
大雨还在扯天扯地地下着,顺心家的晚辈们跪了一地。
磕过头之后,丧事有条不紊。寿衣长衫,软底布鞋,都是好几年前就准备好了的。
陈星瑜默默跟在秦安平身边,看着灵堂搭起,老人被停放妥当,丧礼的音乐缓缓响起。
回到秦安平小院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泛出淡淡的白,天边的云慢慢又被阳光染红。
老人十分疲惫,朝着徒弟挥了挥手便回了主屋。
陈星瑜收拾了两人的蓑衣,又回到中庭的案桌前,从图谱中挑出那张引路灵童,细细地看着。
“你可以做一个试试。”女人的声音响起,木念晴此刻已起了床,披散着头发站在西厢的门口。
她一扬下巴:“院子角落里的那堆木料,就是给徒弟们练习用的。”
她回头看了主屋一眼:“笨蛋老头,收不到徒弟还年年备着木料,都在做什么梦?”
她晃晃悠悠朝那堆木料走了两步,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木念晴弯着腰,拿手臂死死压住了声音,过了好半晌才重新直起身子,挑了块木料丢给陈星瑜:“老头自己做谷神的木料是核桃木,木质硬,需要泡水才能用。你这个就是一般的杉木,软且松,是给新手练手用的,随便刻着玩吧。”
说完,她又在木料堆旁边掏了掏,动作微微停顿。
“哟,这东西还在呢!”她伸手拎出来个小小的布袋。
女人轻柔地拍了拍布袋上的灰尘,吹了口气,又把袋子丢向陈星瑜:“便宜你了,我小时候的工具居然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