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水底游了许久(122)
不过,在裴决绞尽脑汁转换思维, 试图抓取妹妹敏感思绪里的一点一滴时,钟影慢慢睡着了。
酒店在半山腰,车子停在近处的公交站台。
裴决直身付款,钟影醒了。
她像是从一场格外疲惫的惊涛骇浪中千辛万苦地回了港,抬头望裴决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迷茫,好像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十几分钟前的愤怒、委屈与哭泣,当然也忘得一干二净。
裴决:“……”
前头仗势那么大,到头来睡了一觉。
下车又是一阵热浪。
山脚夜色愈深,霓虹的光影落入海港,远远望去,好像海市蜃楼。
耳旁也变得安静许多,虽然虫鸣此起彼伏。拥挤嘈杂的人潮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
钟影慢慢走在裴决身边。高跟鞋笃笃的,随着两人的步伐。
过了会,裴决转身摸了摸钟影头顶,“是不是困了?”说着,他背朝钟影蹲下,“上来吧。”
钟影笑,脱下鞋子就去搂裴决。
支棱在石阶旁的路灯映着两人重叠的影子。
“其实没有他们聊的那么有趣。”
稳稳当当走了几步,裴决忽然说。
钟影靠在他肩膀上,扭头望着远处的星星点点,要睡不睡,闻言,神情微顿,没作声。
“合作的航校位于美国最北部,夏天很热,冬天——应该找不到比那个地方还要冷的州了。除了一两个月里比较多的暴风雪天气,其他时候其实很方便我们日常训练,生活方面就……”
裴决语气带笑,话音止住,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
但他再次开口,没有沿着一开始的说下去,而是换了句:“适应了之后都还好。就是吃的方面,难吃。”
最后两个字里表达的嫌弃实在明显,钟影忍不住笑。
迷迷瞪瞪的思绪在脑子里划起了船,她听着裴决说话的声音,感觉自己晃晃悠悠的。
“每天都很累。五点多起床,飞一整天。冬天还好,碰上暴雪就不用飞了。夏天才难熬。挤在那么小的机舱里,又闷又热,下了机舱感觉自己像是从海里出来……”
钟影笑:“就你一个人吗?”
“单飞攒时间的时候是一个人。其他时候□□带着,也会和同学一起。□□比较严格,话不多,看着好相处,但给成绩的时候会让你体会什么叫一落千丈。”裴决微微一笑。
他鲜少开这样的玩笑,别人听着倒不会觉得好笑,只会觉得形势果真严峻。
果然,钟影紧张道:“那你过了吗?”
裴决:“不过我现在在做什么?”真是可爱的妹妹。
钟影:“……”
头顶枝叶繁茂,蒸腾了一整个白天的热气沉淀下来,鼻端闻到带着绿意的土壤气息。
只是四周围拢来的光线实在暗,周遭的一切陷入弥漫的夜色,影影绰绰,只剩隐约的轮廓。
钟影注视裴决侧脸,忍不住凑近些许。他的语气、说话的样子,嘴角偶尔弯起的弧度,还有眼底映出的那一小片明暗,钟影都看得很仔细。
“很枯燥。想家,也想你——”
裴决语气自然,想了想,揶揄道:“我知道你是肯定不想我的。”
钟影没说话,搂紧抱住裴决的手。
只是她一下搂得有点紧,裴决以为她又生气了,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有件事。”
“什么?”钟影闷闷道。
“准备离开的那个冬天,有一阵下了三四天的暴雪。学校发邮件,说和隔壁州接壤的公路发生了交通事故,警车和救援车子暂时开不过去,调飞机也没我们这里快,就问有没有志愿的同学愿意帮助。”
钟影:“你去了?”
“嗯。”
“危险吗?”
“还好。雪已经停了。就是积雪太厚,到的时候都快把车埋了。附近农场弄来了好几辆吊车,我们和医疗队下去救人。十几辆车,后面一辆辆拖,天都亮了。”
现在想起来,印象最深的,大概是精疲力尽后躺在雪地上,望着天际一点点浮现出火红的朝阳。身后传来喜极而泣的欢呼和呼啸而过的警笛。白雾濛濛的眼前,呼吸里有明显的血腥气,喉咙和鼻腔又干又涩,心脏却跳得厉害。那个时候,脑子里已经想好怎么和钟影描述这件事,只是后来直到回国、去了春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再后来,他自己也忘了。
此刻聊起,激动的心情依旧清晰,似乎并没有随着时间远去。
“回去学校给我们准备了庆祝早餐——”裴决没继续说下去。
钟影察觉他的欲言又止,笑着问:“是什么?”
“热的牛肉饼。”裴决面无表情:“以前早上过去都是冷的。”
钟影一下笑出声。她喝多了酒,笑声也明朗,情绪比起往常外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