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188)
红色,是贝玛洒开鸡血的红,是生肖对应的孩子们领到的红米糕的红,是老人在眉心磨上的红色粉末,是刚满13岁的女孩今天第一次看到月经的慌张......红色,是点燃篝火的颜色,火苗窜到三米多高,整个向阳新村的人,都在夜晚时分准时守在篝火旁。
狂欢开始了!
在明亮的火光中,村民和慕名而来的游客们手拉手,在四弦琴引头下,围着篝火开始了长达24小时的舞蹈,狂放自由的腹前击掌、顿足踏地,72调轮番合唱,情歌、耕作歌、叙事长诗......
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在这巨大的快乐里,他们感谢着,质疑着,揣测着,规划着……时间的脚步从不跟随人的意志而停止,它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允许变化的到来。
火把节过去没多久,七月十七,董国华和刘德成终于结婚了。
一大清早,董国华就穿好了喜服,坐在工地的板房里等——她坚持要从工地让刘德成来娶亲,刘德成哪有不依从的,带着一应物品,三挑四担,公鸡白米,猪头牛角,五谷喜饼,还有一整套碗具,意喻同吃其食,共担其责。
背上新娘以后,刘德成还需要在门坎上跳一段踏歌,之后才是挂红、认亲。
村里热闹极了,小孩子拿着炮仗跑来跑去,剪碎的红纸从刘德成家的屋前被风吹到房后,吹到筵席上。
又是一轮男女斗歌,男方代表和女方代表谁也不让谁,硬要分个高低出来,为各自代表的新人一方争气势。
日娃自然是对三美,可他唱歌哪可能是三美的对手,还没到抢吃花饭送吉福,他就输了几轮,喝得满脸通红。
彝人的婚礼大多在当年的农历十月至翌年二月期间举行,这对新人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炎炎烈日,晒得日娃的脸愈发地烫,他恍恍惚ᴊsɢ惚,如腾云驾雾,又似装水葫芦两头歪。
众人在起哄:“刘德成,你以后是不是在家煮饭?”
刘德成梗着脖子:“在家煮饭又咋个,你们根本不知道在家煮饭等老婆有多好在!”
“刘德成,你娃娃要姓董啦!”
“姓董比姓刘好听!”
听得一边和老姐妹冲壳子
聊天
的秀姨直摇头。
日娃听到这里,不知怎么地兴奋起来,抓住三美的手:“我和你生娃娃,也和你姓!”
三美一掌拍在他脑门上:“哪个要跟你生娃娃?”
这一掌手劲大,日娃一脸委屈,酒也疼醒了一半,他的眼睛红红的,仿佛下一刻眼泪就要流下来,在一片嘈杂和欢笑声中,他半蹲在三美面前,道:“三美,我是真的,真的瞧得着你,老实瞧得着了,看到你,整哪样都拿力,没看到你,一样都没意思。你跟我好吧,好不好?我们在县城、省城,都买房,你想在哪儿就在哪儿。你想在木屋也可以,我一直陪着你。只要有你,生活就有意义,只要想到你,一切计划都有了实体。”
他的表情实在认真,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想是实在憋得难受了,已经到了这几句表白不吐不快的地步。
三美歪着头看着面前矮半截的日娃,伸手抚去他额头上的汗珠,轻轻摇了摇头。
日娃急了,摇着三美的膝盖:“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又不是刘德成!”
三美按住他的手背:“我当初是因为不喜欢刘德成,才拒绝的。但现在,我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我要走,你留不住我,这和你是谁没关系,只和我自己有关系。”
第70章 第三十四章 野渡无人舟自横(下)
“啵”
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探出来,它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空气湿湿的,窸窸窣窣,身边是蚂蚁爬过的声音,一只落单的蚂蚁举着比自己的个头大三倍的半截虫子的尸体,在它身边休息。
它憋了一口气,故意把身子“噌”一下,突然就探出土一大截,小蚂蚁吓了一跳,举着食物慌慌张张地走开了。
天上突然又下起雨来,雨点掉落在树叶上,砸成几块,掉落在它身上时,已经仿若水雾,它贪婪地摇着头吸着雨水,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身躯正在慢慢地膨胀,脑袋从圆的变成了尖的,再变成半开的伞状,最后用力过猛,裂开一道细细的口子,像是缺了一块的圆饼。
“阿妈!这朵大红菌的盖子裂开了!”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用刀子轻轻割断了它的菌杆,奶声奶气对着森林喊。
森林里立刻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十分温和:“它长得太着急了!不要紧,裂开了也好吃。”
“阿妈,我长得太着急也会裂开吗?”
女人从森林里走了出来,圆圆的脸蛋,长长的辫子,没穿内衣,胸部荡在腰间,她带着笑意:“不会,你快快长,长大了就能像三美表姐和凤丽表姐一样,坐飞机,开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