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番外(68)
“他是我座下长大的,他的一切,连同名字,无不是我给的,他凭什么想走就走?凭什么我不能留他!”
“师兄,你对掌门太放肆了!”
应无尘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元无雨惊觉收声,呆呆地抬眼望向两人,一贯挺拔的身形此时看来,竟有些摇摇欲坠。
萧无冲看看师妹,又看看师弟,手捋拂尘,正欲出言调和,叫应无尘一把按了回去,神容冷淡的女子敛袍而立,连珠言语正如发间一枝铁梅花,凌厉孤峭,惯不留情。
“我看正是掌门带头惯着你,才叫你一把年纪还这般任性,他是你的弟子,不是你的东西,又凭什么事事都要如你的意?”应无尘冷嗤一声,“莫不是牡丹朝你开过一回,你便以为天下草木,未得真心栽培也理所应当为你而荣了?”
元无雨怒道:“他是我的首座,我岂会不知真心栽培!”
“真心?”应无尘却露出一个近乎讥笑的表情,“空翠师兄,你才没有心呢。”
元无雨下意识张嘴又要反驳,思绪这时终于追上了气头,舌端却忽地一空。
啊,真心。
方才脑热之际,只是顺着话便往下说,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咀嚼着那个词,嚼出满嘴怪味儿来。
——真心?
真怪。
他该有来着?
仿佛是该有,又仿佛不是。
从小到大,何须他捧出真心去待谁,那些取之不尽的爱恋、仰慕、示好,自然而然就眼前琳琅地陈列着,倘若心情好,他便向精美的珠玉多置一瞥,而那些廉价又粗糙的木石之心,给半个眼神都嫌多余。
那么不起眼的,十倍百倍逊色于珠玉的石头,也敢希求他的真心么?
他先是想发笑,笑声噎在喉咙里,又忽然发现自己愿给。
如果逊儿所有莫名由来的执拗、疏远,都是为了讨要他的真心,便是给他了又有何不可?
元无雨并不觉得自己的真心是多么珍贵难得之物,只是像个活到百来岁才睁开双眼的婴儿,头一次知道原来送到面前的一切都有价格。
他一时呆立原地,似有所悟,神情却只是懵懂,萧无冲悄然起身,在师妹额上轻轻一弹,而后上前揽住他肩,带到身边坐下。
应无尘偏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儿,从袖袋里寻摸两下,掏出一小瓶丹药,丢进他怀里。
“碧血丹,我还有一颗。”她难得叹气,“你最好不是真的要给宁逊用。”
元无雨却仍是怔怔的,丹瓶滚到膝间,竟不知捡。
眼见那瓷瓶就要摔到地上,萧无冲拿拂尘执柄一截,向师妹抛了个隐晦的眼神。
“玄妙,你先回去。”
应无尘亦不啰嗦,径自迈步向外走去,行至门口,又背着身丢下一句。
“掌门师兄,这局,该算我赢。”
“知道了,依你便是。”萧无冲无可奈何,面带忧色地摇了摇头。
此间再无多话,元无雨回去空翠洞府,直到坐在床前,神思仍有些恍惚。
宁逊无声无息地躺在帐中,他封其灵窍时灌了点儿力气,这般几乎等类昏迷的睡眠大概还会延续半个时辰。
元无雨撩起床帐,盯着徒儿又出了会儿神。宁逊的睡颜并不安宁,眉峰微微蹙起,露出略带些痛苦的神色。凡修为高深者,自卫的本能也愈强,如他这般被一巴掌封死七窍,身体的反抗想必不会叫人好受,但元无雨伸手抚平他的眉头,目光只是淡漠而专注。
“我回来的路上,看见那队弟子已经出发了,待你睡醒,只怕要追之不及。”
元无雨低声说道,宁逊自然不能回答,他其实也无意等待回复,目光在徒儿身上缓缓逡巡两遍,最后收回到正搁在膝上的,自己的右手之上。
要如何把真心给他呢?
元无雨想了想,抬起那只右手,剑指一并,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左心。
凌苍真人、空翠山主,修为已临通天,要害之处骤然受此重创,丹田灵力瞬间暴涨开来,本能地保护着心脉,剧痛加身,元无雨面无表情,静静敛起双目,内视通身灵息游走,鲜血淋漓的手指抽出,当即又向丹田剖下,竟趁灵脉鼓胀鲜明之际,生生截下一段来。
他两指拈着那段清莹灵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入宁逊体内,而后猛地以袖掩口,闷咳一声,轻薄的翠衫上登时洇开大片血花。
生剔灵脉,对身体的损伤无异于抽筋剥髓,纵使强悍如他,也难以忍耐那般剧烈的痛楚,面容微微扭曲,僵着身子缓过一阵,立即摸出碧血丹瓶,血污的手指一时竟拿捏不住,两次三番才将那枚丹丸倒入口中。
丹药的清气在体内化开,灵脉截断的空洞得到填补,这才好受了些。他擦净手指,复又将手掌按在宁逊丹田,那截灵脉碎片离体短暂,尚未溃散便寻至新的寄托,这时已自发地附在青年沉寂经络之上,二人内功一脉相承,待他醒来,只须稍作调息,这段灵脉便能浑然一体地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