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番外(53)
可人,无非是相,外面是皮,里面是肉,起了名字,才有了区分。
如此说来,“宁逊”这个身份,不也是他赋予的么?
只要仍是一样的——仍与从前是一样的,谁又能说,他找回的这一个,不是真正的逊儿?
“师父……”胳膊忽然一沉,是叫人拉住了,元无雨恍然回头,“宁逊”不安地抓着他的衣袖,双眸中有些惊慌,愈发显得水光潋滟,近乎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那一瞬间元无雨前所未有清楚地确认了,这个人绝对不是宁逊,他石头一样的弟子,没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可是……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手掌,安抚般搭在那只手上。
“师……”
望见眼前此景,宁逊如遭雷击,向后猝退两步,再也握不住的风伯剑呛啷一声跌在地上。
为什么会认不出他?
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满心困惑与愤怒在眼见二人这副师徒和睦之态的一瞬尽化冰雪,沿着胸膛寸寸冻到指尖,竟叫他分不清犹在发抖的手臂是因为过度使用还是因为冷。
那个瞬间里,他忽然明白了,元无雨想要的,从来无所谓是不是他宁逊。
他在他身边几十年光景,那些岁月,已近乎长达凡人的一生,可他在他眼里,仍不过是一个合用的仆役,一具听话的木偶,一个可以随意替代的无名者。
宁逊两眼发黑,脚底踉跄一下,还未站稳,骤觉心口痛如针锥,一股血腥气直冲喉头,他用手背死死抵住嘴唇,掌侧仍是一凉。
他以为是血,低头看去,却发现那水渍无色,原来是泪。
明明已经放下了……明明已经不再奢望,让平凡的自己,仅仅将这段岁月当做普通的师徒缘分去珍惜,原来他连最普通的弟子都算不上啊,从始至终,他不配入那个人的眼。
就连最后的这点儿珍惜,也是自作多情。
仿佛是一块牵连着旧疮的血肉被猛地挖出,剧痛过后,胸口竟骤然一轻,晕眩消退,宁逊抬起眼来,发觉自己嘴角咧开,是一个笑的表情。
他望向元无雨,对方也正看着他,高天之上永远尘不沾衣的仙人原来一朝也会露出这般混乱的神情,是想对他说些什么呢,宁逊已经没兴趣知道,也失去一切开口的意愿,只是兀自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等等!”
元无雨如梦方醒,一把甩开身边的人,提步疾追过去,自择的“徒儿”发出一声惊呼,他看也不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转瞬便不见踪影。
甩手那一下毫不留力,另一个“宁逊”身躯登时如风折苇,向一旁跌去,他下意识缩起身子,却并未摔倒在地,而是被一个人稳稳接在怀里。
“牡丹,没事吧?”
徐春名扶他站稳,关切问道。
“宁逊”摇了摇头,这副拟形术捏造出的完美躯壳砰然碎成漫天花瓣,花雨飞散后,被填入的精神只剩一道虚影空悬地上,长眉微挑,暗红瞳仁中无喜无悲。
徐春名袖手立在他身侧,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叹道:“若你希望,我仍可设计,助你了却夙愿。不过,其实我更想给你换张漂亮的脸,如从前那般的,就很好。”
牡丹花妖亦远望不语,徐春名仰起头看他,抬手爱怜地虚虚抚上他的侧颜,又道:“当年你受封之际,被他一语击碎道心,从此自封灵窍,任由半具仙身腐烂成泥,如今看来,可值得么?”
牡丹花妖以袖掩唇,目光斜斜垂落,似将哀叹,喉中却滑出一声冷笑。
“不过如此。”
第29章
“逊儿,等等——站住!”
元无雨从没有如此气急败坏地叫一个人,那人竟还置若罔闻,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脚步拖行沉重,显而易见地透着疲惫,却不知如何支撑着,一步一步,只是不停。
这般迟缓的行进,其实稍一提步便能赶上,但元无雨非要等他自己回过头来,两个人较着劲走了一路,直走到荒郊野岭,他终于耐心耗尽,身形一晃,拦在那人跟前。
宁逊钝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在叫我么?”
几缕碎发散落在他额前,投下的阴影令那双眼分外黑沉,元无雨不知何故,竟有些心悸,不甚自然地移开了眼,道:“还能叫谁,这儿还有别人?”
宁逊不带什么笑意地笑了一声:“有山精,也有野怪,有无数个仰慕山主的逊儿。”
“够了没有。”方才心猿意马的举动叫元无雨自个儿也有点难堪,此时虽被宁逊硬邦邦的口气煽起了火,却只是强自压抑着,放软了口气道,“若不是你非要与为师犯倔,哪来这些波折。”
宁逊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拖起步子,从他身畔绕过,径自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