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番外(4)
因为阵雨连绵,今日剑坪上空旷无人。宁逊独自练完一套剑法,正收势调息,忽听身后有人鼓掌称好,他吓得差点岔了气儿,回头瞧见那弟子不知已看了多久,浑身竟是湿透的,上前为他擦拭之际惊讶道。
“是我溅出的雨水?怎么不避?”
那弟子便笑了:“师兄,是天下雨了,你的剑势周密,竟没察觉吗?”
宁逊这才看见手臂上已淋出星星点点的水迹,忙领他去树下避雨,无奈地说:“那更要避,站在雨里看我做什么。”
弟子却只是歆羡地望着他:“宁师兄,我若能练到像你这般,那该多好。”
“我?我……不过是比你早入门几年,待你再长几岁,功夫必然更强。”
“滴水不沾衣,咱们这一辈里,谁还有这等能耐?”
“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宁逊淡淡笑道,“旁人不曾雨中练剑罢了。”
“唉,我可算懂了山主赠名不虚,宁师兄,你这性子谦和至此,真真再没有谁比你更担得起这个‘逊’字啦。”
“……”宁逊却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前你说想问什么?天色不好,问完早些回去吧。”
“哦,是那招余霞成绮,演武时师兄做得真漂亮,我却总觉得肩膀滞涩,转不过来,这是何故?”
“余霞成绮,要借上一式璧云西映的余意,两招的劲力须得连起来,蓄而后发,此处不要转肩,要以腰带手……”
二人缩在狭窄的树荫下,以指为剑,浅浅比划,弟子悟性倒高,关节点透后,很快融会贯通,叹道:“不愧是宁师兄,这处教习师父讲了三遍,我都没懂。”
宁逊叫他吹得发虚,只得立掌做了个“停”的手势:“有不懂的,尽来问我就是,承你一声师兄,这都是分内之事,不必说这些好话,空捧着我。”
那弟子嘿嘿一笑:“只觉得师兄太过虚己,瞧那两座峰的首座师兄,谁不是风光无限的。”
“同门之间,莫生攀比之心。”
“宁师兄教训的是……”见他肃容,弟子忙告了声罪,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师兄,过几天就是择金台开山的日子,你来不来玩儿?”
凌苍三座主峰中的玄妙山主是四界闻名的铸师,择金台则是她的铸剑之地,每三十年开山一次,陈列新铸的宝剑,供弟子选择。宝剑品阶不一,珍品往往备受争夺,由此也衍生出门内三十年一度,“择剑大比”的习俗。
宁逊没有犹豫,便摇头道:“我已有了风伯,还去凑什么热闹。”
“争个彩头嘛!以师兄你的本事,说不准打个天阶呢!”
“我……”
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宁逊又想推辞,却被提醒了什么,硬生生截住话头。
是了,他是空翠山主的首座弟子,为自家山门争彩头,同样的,他若说丧气话,挫的是空翠山的锐气。
他若在大比上出丑,下的是师父的面子。
“可惜,那阵子师父要闭关,我须留下护法。”
——同门之间,莫生攀比之心呐。
紧贴在脑后的那个声音又讥笑起来,方才还堂而皇之说出口去的教导,片语间,却反过来刺痛了自己蹩脚的谎。
“啊,那真是可惜……”
宁逊偏过眼去,心中觉得自己更算可鄙。师父是名满天下的剑道逸才、金尊玉贵的凌苍山主,自来什么都要最好的,唯独首座弟子这般见不得人,不知是否也暗自后悔过。
愈想愈觉头脑昏沉,方才全心指点剑术时的畅意被黑漆漆的雨云压下,又意懒起来。宁逊再没有闲话的兴致,将外衫披给那弟子,便冒着细雨回山去了。
他步履飞快,踏过水洼,午间刚换的新袍又被泥水沾湿,正自懊恼,传信玉符忽而闪烁,两个碧色大字从怀中飞出,张牙舞爪地浮在眼前。
“人呢?”
宁逊心中猛地一跳,师父……回来了?
第4章
待他赶回居所,果然见到篱门微敞,窗前影影绰绰倚着个人。
他不及喘平了气便唤道:“师父!”
窗前那翠衫身影懒洋洋地抬手向他一招。连日阴雨,屋内天光更黯,那只手骨节分明,在昏暗中玉一样莹白。
宁逊匆匆翻山赶来,还没觉出累,这会儿倒先感到喉咙发干,在门口蹭了蹭脚底泥水,才压着步子走入,小心翼翼道:“师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人称云形月貌、“四界名花”的空翠山主元无雨,半身沁着湿竹冷碧的影儿,愈发衬得身骨隽拔、神容清傲,连那双飞扬的凤目也非梧桐不止似的,只向他一瞥,顿时嫌恶地仰开。
“你去哪儿了?伞呢?怎么淋成这个泥猴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