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番外(2)
“宁同修,天还没亮呢,想到哪里去?”
宁逊抬眼看见周遭阵纹渐渐隐去,略有些无奈地说:“只想出去透口气,你未免……太过警惕。”
猴子似的人自个儿倒不觉得尴尬,步履沙沙,走近前来,黑袍底下伸出一只枯瘦的小手,在他衣袍下摆轻轻抚摸,嘿然道:“宁同修,你不知自己是多么难得的奇珍,小道可决不能轻易放过。”
“我答应了你,就不会走。”指甲刮破衣料,发出织线勾断的声音,宁逊却恍若未觉,双目茫茫低垂,末了又苦笑一声,“更何况,我现在还有何处可去。”
那人仰脸向他微笑起来,窗纸渐渐被天光照亮,此时已经可以看清,他面容幼圆,与十来岁上的孩童一般,苍白的脸上却竟布满了裂纹般的咒疤,原该稚真的一笑牵动疤痕,反而叫表情更加可怖。
这副孩童身形、恶鬼容貌,无论怎么看都算异常,除非以一种归类作解——魔修。
魔修枯枝般的手指顺着衣摆攀爬,直至牵住宁逊被禁制灼伤的手掌,一股浊暗的灵力涌出,令交叠的新旧伤口渐渐愈合,他扣着宁逊的脉门,像抓着费尽辛苦才得来的珍宝,心满意足地说。
“无妨,无妨,很快就可以开始了。”
宁逊离开凌苍派,迄今已有半月,被这名叫木昧的魔修挟制,则是几日之前。
当日他于洞霄峰顶自请废丹卸剑,除名于师门,师父……空翠山主终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挽留。他失魂落魄地下了山,天大地大,竟不知去往何方。
内伤愈渐沉重,黑白不分地捱了十几日,灵力终于连辟谷都支撑不住,那天他走入集市想换取食物,却被当做叫花子打了出去。
宁逊自小也是穷苦出身,然而拜于空翠门下后,数十年的衣食无忧几乎让他忘了人间,此际只如一具行尸走肉,哪有自保之力,天旋地转过后,人已经躺在墙角的烂泥里,汤饼的香气从街边食摊飘来,他神志恍惚,不由喃喃一句:“好香。”
那时却竟亦有一人贴在身侧窸窸窣窣地嗅闻,并在他耳畔赞道:“是好香啊。”
宁逊只觉头顶一暗,努力掀起眼皮,望见咫尺外一张碎瓷般裂纹密布的脸。
……
“不愧是空翠山的首座弟子。”
木昧两指按着他腕上脉搏,诊了片刻,点头道:“初见你时气海几乎耗竭,没想到仅仅三日,灵力便蓄回了五成,承受灭绝炉,应当已经不成问题。”
宁逊默了默,没问要“承受”的是什么,只道:“我已不是山主的弟子。”
木昧将他了无生气的神情看在眼里,又嘻嘻笑了:“好罢,小道就叨扰到此,天色还早,宁同修何不再歇息片刻,明日——啊、是今日,多有费神之处呢。”
他说着,拖起黑袍,绕过宁逊的腿沙沙地往外走去。这魔修为看守他,特地住在正上方的房间,禁制触动时,直接借阵法从楼上掉了下来,这会儿却要自己再爬回去。宁逊见他小步蹒跚,纵然心无波澜,仍叹口气道:“你不放心,同住一间就是。”
魔修未答言,矮小身影已钻出门缝,落下的轻笑声如屋内昏暗天光,朦胧中辨不清幻真。
这厢宁逊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回头,在窗前坐下。破晓时分,万籁沉眠将醒,反而最静谧,他在那静谧中渐渐想起师父……不,如今只该称作山主,曾经一声声唤他的“逊儿”。
失望的,厌烦的,拖长了声,忍无可忍的。
又想起木昧抓着他的手,神叨叨地重复:“你是百年不遇之至宝,举世难得之奇珍……”
晨光湿亮,照入瞳孔,像蒙了一层水色,宁逊低下头,漠无表情的面容上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无声的冷笑。
木昧再来,已是日头西沉,逢魔时刻。
宁逊仍坐在窗前——正如前几日一般,不言、不动,只如泥塑木偶般空空地消磨过去。见了木昧,他也无甚反应,任由魔修爬上座椅,将一只青铜法器放在二人之间。
“这就是灭绝炉。”木昧道。
青黑色的法器散发着浓郁的魔息,宁逊体内灵气虽恢复些许,内伤却因消极的拖延尚无起色,身体虚弱几乎与凡人无异,叫魔气一冲,略显难耐地合了合眼。
“宁同修,你就不问问我想拿它做什么?”
这件法器恶名在外,宁逊其实有所耳闻,“十恶境”中排名第四的梦死城,便是此器使得三百修士心智失常,自相残杀。
但他只是平静道:“无所谓。”
无所谓。
杀他也好、炼他也罢,失路之人,早已没有去处容身——更何况,哪怕是如今形如废人的他也能察觉,魔修布在这座房间的禁制又厚了一层,此间若逃,非叫那紫电先炸去一条胳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