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很痛的,他过了一千年,终于又想起了那种蚀骨的痛感。
九界情执刺入原自障胸口,那人低低地笑,抬手慢慢抹去崔绝脸上的血珠,轻声道:“师兄,你杀我……可真果决啊……”
崔绝垂下眼眸:“如果是你杀我,下手难道会迟疑?”
“不会。”原自障笑着说,“我想杀光你们所有人。”
“我却只觉得你可怜。”崔绝没有抬头,低垂的眸子中满是悲悯。
原自障骤然被激怒,咬牙:“凭你也有资格可怜我?!”
“一千年了。”崔绝不理会他的挑衅,伤感地说,“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只有你还留在原地,郁昙,你用邪术得了永生,但其实你早已入了地狱——你困在了自己的魔罗心狱中。”
“够了!”原自障断喝,“停下你的说教!”
崔绝痛得眼神涣散,眉心蹙了蹙,停顿一会儿又道:“就知道你不爱听。”他竭力凝神,抬眼看向原自障幽深空洞的眼眸,“其实我也不想说教,此时此刻也已经没有说教的意义了。”
“嗯?”原自障看到他涣散的眼眸深处慢慢浮现出小簇炽烈的火。
“说教是为了帮助成长,而你早已经长大了,”崔绝低哑的声音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哽咽,“师兄今天想帮你的,是解脱。”
原自障笑了起来:“我炼化你的遗骨,施下了同命相连的诅咒,你杀我,自己也会被反噬。”
“你又怎知我不能破开你这条命。”崔绝双手握剑,猛地狠狠刺入,庞大的鬼炁在胸腔爆开。
原自障清晰地听到剑锋破开自己血肉骨骼的声音,不由得痛吼一声,踉跄着跌下吊桥,跌落的瞬间,他伸出一只沾满血污的枯瘦的手,一把攥住剑格,强拽着崔绝一起掉落下去。
“哈哈哈……”原自障猖狂大笑,“你怎么破?怎么破?”
百丈高空,急速下坠,两人在呼啸的逆风中缠斗,千钧一发之际,崔绝猛地抽出剑,踢开原自障,借力往反方向飞去。
身体重重撞在山壁上,尚来不及动弹,一股灭顶的剧痛蓦然席卷全身,崔绝痛苦地抽搐打滚,混乱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原自障死了吗?
他尚来不及仔细琢磨,就在这刻骨铭心的剧痛中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崔绝在浑身的疼痛中缓缓醒来,发现自己在昏迷之前用九界情执深深扎入山壁,将自己控制在嶙峋的山石间,防止昏迷时掉入脚下的弱水之渊。
昆仑玉脉的温养之力沿着剑身缓缓传到自己体内,一点一点修复破碎的魂体,只是这点微薄的力量对于他的魂体无疑是杯水车薪。
崔绝苦笑一声,抓着剑强撑着爬起来,看都没看脚下怒浪翻天的深渊,贴着山壁小心翼翼地往上攀去。
他在繁茂的参天大树和藤蔓之间穿梭,偶尔摘一片绿叶送入口中,感觉到精纯的力量流入体内,浑身的疼痛悄然消减。
他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一阵寂寞,昆仑墟太广了,无论走多长时间,身边始终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层峦耸翠,前方、后方、这里、那里……都没有什么区别,明明到处都是玉脉丰沛灵力滋养出的蓬勃生命力,却一片死寂。
天门大开,殊死激战,昆仑墟仍旧寂静空灵,郁郁葱葱的山林中理应生活着与天同寿的神族,却没有一人试图探头出来看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
崔绝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一片废墟。
崩塌的山石在尘埃下静默,深壑处长出苔藓,树木倒伏,虬劲的老根扭曲扎进别处的土壤,暴晒在光斑下的部分泛着陈旧的灰败。
是上一次来的时候,跟帝昭激战留下的战场遗迹。
玉脉隧道被他们上次打塌了,崔绝在附近找了好几圈,确定已经无从进入,枕流君的遗体就埋在这底下,他却再也见不到了。
崔绝在废墟前跪下,看着杂乱的山石,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尊”,眼泪忽地滚了下来。
他不知道该跟师尊说什么,说这一千年的所作所为吗?恩怨、爱恨、挣扎、惶恐……如地壳下激烈翻滚却找不到出口的炽热岩浆,末了,通通化作一股莫大的委屈,充斥着胸腔,他抽泣了一声,喃喃道:“师尊,你太偏心了。”
你为师弟去死,却把不得解脱的痛苦挣扎留给自己。
可是师弟也不快乐。
师尊,这你预料到了吗?
如果当初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还会义无反顾地牺牲自己,去成就师弟的千年孤寂吗?
崔绝跪伏下去,额头碰到冰冷粗粝的山石,久久没有起身。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极微弱的风声。
他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眼,看到原自障的羸弱魂体带着一身血痕,踉跄着爬上杂乱的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