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还是没懂为什么原自障一边跟他做朋友一边屠他全族。哦,他们不是朋友。
但族民是无辜的……算了,都已经灭族三百年了, 算……真的好不甘心啊……
再不甘心又能怎样,族民们应该都已经轮回转世了吧, 大家都转世成为了什么呢?
人?妖?魔?
总之不会是鬼螣,都已经灭族了。
也挺好, 这格格不入的扭曲世界, 终究不适合鬼螣。
自己也会转世吗?会转世成什么呢?
他想着想着, 慢慢地合上眼睛, 最后一抹意识喃喃道:“我不想转世了, 要是能魂飞魄散多好啊……”
懵懂的小蛇魂体从尸体上浮现出来,新死的亡魂心智是混沌的,小蛇浑浑噩噩,歪头看着四周,不知该往哪里去。
此处没有无常,没有人能引渡他回冥府。
崔绝走过来,挥手将亡魂收拢。
追上原自障时,那厮已经走上弱水之渊的吊桥,见他追来,还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心情自从上来昆仑墟就一直很好,丝毫没有受到外事的影响,甚至好到还想跟崔绝叙旧。
他发出一声深沉的慨叹,微笑道:“咱们几乎还没有这样并肩同行过。”
“……”崔绝罕见地没有接话。
两人前世虽说是师兄弟,但原自障是皇子、崔绝是臣下,身份之别隐蔽而森严,身死之后的几次见面更是各怀鬼胎,不互相捅两刀都是没找着机会,怎么可能并肩?
原自障见他没有应声,转过头来,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讶异:“你在难过?”
“嗯。”
“稀奇。”原自障更讶异了,“你竟然会难过。”
崔绝点头:“我确实多愁善感。”
“……”这次换原自障接不上话了,他拜入师门时枕流君公务繁忙,很多时候都是崔绝传授他技艺,小时候他觉得这个大师兄高冷淡漠,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长大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没有感情,天生一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而成为冥府判官之后的种种黑心事迹也确实证明了此人无义无情,对谁都没有真心。
在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直至现在,他都怀疑阎罗是有几分狐媚子在身上的,不然怎么撩拨得他仙界琅花托生的师兄跌落了凡尘。
“我在为阿迦奢难过。”崔绝说。
原自障想不通:“他毒瞎了你的眼睛。”
“一个人做的错事跟他遭受的灾难是没有关联的。”
原自障笑起来,又转过头十分认真地观察了他一番,确定此人真的是崔绝,并且也没有失心疯,笑道:“你还记得你是冥府判官吗?如果做的错事和遭受的灾难没有关联,又何来报应一说?”
“那师尊是为他屠戮百姓的错事而遭受报应,你疯什么?”崔绝平静地看着他,认真提问。
原自障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两人沉默地对视。
脚下是鸿毛不浮的弱水之渊,怒浪随狂风溅上桥面,狭窄的吊桥高高悬在两山之间,在风中不住地摇晃,年久失修的轻微吱嘎声被这长久的沉默无限放大,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原自障慢吞吞地出声:“我以为你至少会等到了师尊面前才跟我翻脸。”
“你高估了我的善良。”崔绝道,“我怎么可能会给你再见到师尊的机会。”
两人同时拔剑。
同样的剑、同样的招式,却是不同的心境。
剑气卷起大风,吊桥在高空剧烈摇晃,崔绝躲过原自障的剑锋,翩然落在桥边的铁链上,一抬眼,熟悉的剑尖已直刺眼前。
原自障剑招极快,疾风骤雨一般攻击而来,崔绝仓皇接招,脚下接连后退,铁链被溅射的剑气寸寸斩断,吊桥骤然失去平衡,桥面上本就不牢固的木板在剧烈摇晃中接二连三掉落下去。
崔绝猛地腾跃而起,凌空后翻,落向另一侧铁链,却忽然察觉到背后有纸张随风摇摆的细微声音,下一秒,落脚点上一张符纸被引爆,浓郁的怨气喷涌而出,如一头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吞没空中的崔绝。
原自障掌心一把握紧,怨气随之压缩,化作黑色浑水滴落,却没有崔绝的魂息,他眼眸一紧,蓦地回身。
在他身后一张残存的桥面木板上,无端洒落几点朱砂,似有一支无形的笔沾点朱砂连成一个符纹,崔绝颀长身姿从朱砂阵中飞出,右手执剑,左手捏诀,鬼炁灌注,剑身霎时电闪雷鸣,仿佛曳引霹雳,决然刺进原自障的胸口。
鲜血和怨气一起飞溅出来,崔绝下意识扭了下头,被血珠淋了半边脖颈和脸颊,原自障的血明明冰冷刺骨,他却感觉到一种骨髓都被消蚀的灼烫。
“痛不痛?”耳边响起沙哑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