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子笑起来:“你亦不辱师门……”
话未说完,他突然顿了一下,想起崔绝的前世,琅华君崔瑾是作为叛逆者被围杀的,而枕流君的执念是守护大梁朝,那么他们师徒……
“你想到了啊,”崔绝苦笑着说,“没错,我是师门败类。”
“胡说!”
“为人徒,我不孝,为人臣,我不忠。”
“不是……”
“师尊之所以走到那一步,”崔绝打断他,语气淡漠地说道,“是因为当时,他的对手是我。”
阴天子沉默,枕流君是崔绝的师尊,以崔绝的能力推算,枕流君绝非愚者,却选择发动这样的邪术,可见已经走投无路,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对手绝非凡夫。
他早该想到的,除了崔瑾,没人有那样的能耐。
崔绝:“漱石书院是国之柱石,而我不是。彼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认为大梁朝的气运已尽,势该改朝换代了,但师尊的想法与我不同。”
“他想保大梁朝。”
“嗯,他还想保师弟的皇位。”
阴天子一怔,意识到他所说的“师弟”,指的是原无障,曾是太子,后被废黜,随枕流君出宫修行。
他突然想到一个疯狂的思路,惊道:“枕流君他……”
“他献祭百姓、发动邪术、自身入魔,以恶魔之姿击退义军,但是……”崔绝顿了一下。
“他自己也成为了比义军更有危害的恶魔。”阴天子沿着他的话语说完。
“没错。”
“所以原无障杀了他,从而成为了英雄。”
“师尊很会算账,是吧,”崔绝轻笑着说,“牺牲自己一个,击退了义军,逆转了国运,还成功把已经被废黜的原无障拱上了皇位,他赢得满盘风光。”
是这样吗?
阴天子微微皱起眉头,整个故事给他一种微妙的怪异感,故事中的人都像是歇斯底里的疯子,而崔绝此刻的淡然和微笑更是让这种怪异的感觉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悄然蔓延。
“难道你认为……你的师尊……他真的赢了吗?”
崔绝好奇地歪了歪头,笑问:“陛下认为呢?”
阴天子注视着他的神色,觉得他似乎莫名地开心了起来,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回答道:“他确实在那一刻击退了义军,但是百姓揭竿的火种仍在,星星之火随时都可以燎原;他也确实逆转了国运,但那强续的十年之间,国运没有起色,依然会被后世推翻;而原无障……”
他想起曾经交手过的那个人,隐约明白他灵魂中的血腥和对崔绝的恨由何而来了:“他杀师上位,争得皇权,但他得到的,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失去的,又真的是他甘心舍弃的吗?”
话语说完,他突然明白了倚伏盈虚祭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什么崔绝说这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邪术——祸福交错乎倚伏之间,兴亡缠绵乎盈虚之会,这个疯狂的术法下,根本没有赢家。
崔绝忍不住抿唇低笑,笑意与刚才已经全然不同。
阴天子反应过来,哼了一声:“你试探我?!”
“我也在试探我自己。”崔绝道,摸索着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自问没有师尊那么大的能耐,但我想,在辅佐君王这一工作上,我要做的比他好……我会做的比他好。”
“不是工作!”
“哎?”
“你当然会做得比他好,因为你在我身边,不是工作,”阴天子板着脸道,“我的皇权也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成全。”
“哈,”崔绝干笑,小声嗔道,“我就这么一说嘛,居然还生气了,陛下真小心眼儿。”
“你……”
“祭司突然提起倚伏盈虚祭,是什么意思?”崔绝神态十分自然地提起这件事情的开端。
阴天子被他搓了一肚子火,刚要发怒就被打断,眼看着话题转移,再揪着原话题不放就坐实了自己小心眼,不禁更加郁卒,没好气地哼道:“莫非他想效仿枕流君,也屠杀半个城的百姓,把云阳寒推上王位。”
崔绝:“哎???”
“……”阴天子也怔住,僵道:“他应该不至于如此疯狂。”
崔绝简单地应了一声,沉思片刻,淡淡道:“希望他只是单纯地挑衅我。”
阴天子眉头紧拧:“他究竟为什么要挑衅你?”
这一次与祭司的偶遇,最让他介怀的,并不是什么倚伏盈虚祭,而是那个祭司为什么句句都针对崔绝。
还直呼他的字。
朕不准!
“我的陛下呀,”崔绝叹气,“如果让你说,这世界上最拉仇恨的人,你觉得是谁?”
阴天子:“太华。”
“……”崔绝一顿,道:“嗯,没错。除了魔主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