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阶(268)
他换上了一身洁白的麻布套服,右开襟,腰侧有系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光着脚被推进了这间连胳膊都伸不开的房间。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盒子,墙壁是黑色,天花板和地板也是黑色,没有外窗,门关上后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他站着顶头,躺下又伸不直腿,只有门的下方,有个能从外面推开的半圆形小口,像个老鼠洞。
那洞会定时打开,他只需要把一只胳膊伸出去接受注射,以维持代谢平衡,让他不吃不喝不排泄,但依旧能有一口气。
在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有无尽的寂寞,还有微弱的呼吸。
在第十三次伸出胳膊的时候,不安感突然袭来。
是不是要在这里一辈子?是不是永远不能出去?
他在盒子里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嗓子被喊劈了,像小刀剌过一样疼,但他的声音却丝毫不能传达出去。
后来他听到了高分贝的嗡嗡声,不确定是自己喊的,还是产生了耳鸣,他几乎已分不清虚实。
而孤独,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也许是闹得太厉害,他发现墙壁似乎在收缩。
一开始他以为是错觉,但很快他发现站起来只能弯着腰,腿也只能屈起来才行。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能活动的空间更小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睁眼和闭眼毫无区别,他也听不到外面的响动,除了自己几不可闻的呼吸。
由于能量剂只维持最低的身体耗能,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咬着牙才能做到,只能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这个姿势一待就是好久好久。脑子里有时一片空白,有时却又被各种画面充斥得要爆炸,但他无法集中精力专注到任何一件事中,像一台失控的机器,不断地工作却干得一塌糊涂。
他轻轻抚摸着手背上每次打针的地方,那里的触感有些潮湿,之前还会感到疼痛,但现在毫无知觉,大概那里的皮肤已经烂掉了。只不过他连嗅觉都已失去,糜烂的腐臭味都闻不到。
在这样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下,用了不知道多少天,贺安清下定了一个决心——不再打能量剂。
他想死。
比本能的求生欲还浓烈的求死欲,贯彻全身。
死了就没有痛苦,死了就能离开这个盒子,死了就能得到解脱。
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他想呐喊,却发不出声音,甚至张嘴都做不到,思绪也时有时无,在恍惚中徘徊许久后,他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一个研究员看着墙上的体征显示屏,问看守的军人。
名为“贺安清”的病患,所有指标都在红线以下,心跳数据更离谱,每隔几十秒才微弱地跳几下。
报警系统亮起了红灯,军人面露难色道:“他拒绝注射能量剂,因为不能开门,我从观察孔伸手进去拉他,但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拉不动。”
身体都僵硬了,说明情况确实不乐观。军委要求关着他,但要留条命,现在他的性命却危在旦夕。
研究员的额角也渗出了薄汗,他站在冷白色的廊灯下,上下划着显示屏上的数据,测算了一会儿,呼叫了内线。
走廊里陆续来了许多穿白大褂的人,看上去像是在会诊,他们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一会儿,军人是完全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只催促道:“现在要怎么办?”
讨论告一段落,为首的研究员转过身对军人说道:“加强‘静音’模式。”
“还要加强?他马上就不行了!”军人很费解,这样操作下去,万一贺安清真死了,军委还不是要怪罪在他头上。
“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研究员也是面色凝重,说道,“加强的意义是让他彻底失去自主能力,将反抗意识压到最低线。”
所谓“加强”,就是将盒子再次收缩,将手固定在观测孔处方便注射,而里面的人只能蜷缩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样的话,他的肌肉萎缩,或是皮肤感染怎么办?”军人有些担忧,毕竟加强到“亥级”的情况是他第一次遇上。
另一个年龄大的研究员说道:“在能量剂中补充抑制素和抗生素。”
军人踌躇片刻,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贺安清就是完全靠药物吊着一口气,变成了一具还未死亡的尸体。
研究员走之前还叮嘱道:“记得加温,缓解僵硬。”
军人将平板上的等级条拉到最高,内层墙体收缩成了皮箱大小,他听到了骨骼挤压的声音,那是物理方法在解决肢体僵硬的问题。他打开房门,眼前是个一米见方的消毒仓,四面喷出消毒气体后,面前伸展出一个小小的平板,观测孔打开,他将贺安清的手抽出来,观测孔在手腕周围再次闭合,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