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帝国教书的日子+番外(166)
顾衍站在讲台上,低声吩咐韩徒去将张苍叫过来给他当助手,不然一会他害怕自己走不了。
顾衍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黑色和白色混合成的灰蒙蒙一片,但周边嘈杂的人声告诉他这个讲堂究竟挤进来多少人。他轻笑着摇摇头,朗声道,“大家安静一下,不然后面的同学听不到了。”讲堂的经过特殊设计的,墙体结构可以尽可能地将声音扩大,顾衍并不需要扯着嗓子说话。
韩徒退出去找张苍的时候,学生们都安静了下来。
顾衍温和的面对着他们,轻轻敲了敲手里的手杖说,“今天是自太学建成后我第一次来,很高兴大家都专心学习,不问旁事。十四年前,我告诉王上希望能建庠序以教天下百姓,但后又觉得不足,这才又筹建太学。可以说,太学本就是为秦国培养为了官员的地方。”
底下的学生听到他的话,无不露出自豪的表情。他们在入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是这秦国未来的高级官员,前途一片光明。
顾衍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的说,“但,这并不是我本来的想法。”他开诚布公的谈着多年前自己的想法,“我更希望诸君可以追寻真理,而不是目光所及皆是朝堂。”
“有人言‘丞相韬景灵渊,是为世之累,当从赤松子游也。然如今,背俗独住,邈尔萧然。为蜉蝣之辈计决而犹豫,不栖心术;分定而世累,无系于胸间。(1)’但我以为此言不实。”
他笑着对学生们说,“与我来看,万物皆道,非有俗事高堂之别。即使诸君专心学术,不喜庙堂,也可以谈论俗物,或者说,诸君所学要为俗物服务。但同样的,喜好庙堂之事者,也不该忘记知识之宝贵,真理的重要。”
然后他转向作为太学教师的博士们,沉声道,“我观诸君近来所书,失望甚大。文中词缀繁复,有谄媚观者之嫌疑。”
他严肃的对博士们嘱咐道,“夫制器者定然珍于急需,而不以辨饰外形为善;立言者应当贵于助教,而不以偶俗集誉为高。若各位文章徒阿顺谄谀,虚美隐恶,岂所匡失弼违,醒迷君臣、栋梁万民者乎?知识广博,学问神妙,然诸君虑寡和而废白雪之音,嫌难售而贱连城之价,余无取焉。否泰有命,通塞听天,何必书行言用,荣及当年乎?(2)”
“君子之开口动笔,必戒悟蔽,式整雷同之倾邪,磋砻流遁之暗秽,而著书者徒饰弄华藻,张磔迂阔,属难验无益之辞,治靡丽虚言之美,有似坚白厉修之书,公孙刑名之论。有其高妙广博之论,然适足示巧表奇以诳俗,何异乎画敖仓以救饥,仰天汉以解渴。(3)今我所言,愿与诸君共勉。”
他虽然言辞凌冽,但语气温和,颇有谆谆教诲之意。台下旁听的博士官们,有做到顾衍所言的人昂首挺胸,有自省失德的博士羞愧低头。学生们爆发出阵阵‘彩’声,表达自己的赞同。张苍被这声音吓的站在门外,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确定不会给先生丢脸后才推门进去。
还没挤进人群里,他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女声朗声说,“丞相今日来太学,难道只谈学问之多寡,不问朝政官员之道吗?”毕竟他们大部分人未来都要为官的。
太学是有女学生的,这是当年嬴政派吕不韦出使西域时给他的承诺的一部分,要收他的子女入太学。为了实现这个诺言,又不能显得吕家太特殊,顾衍直接就批准太学可以收女学生。
现在说话的,就是一位关内侯的贵女。
“娇娇(4)已经读过为吏之道了吧!”顾衍没有恼怒她的不客气,平和的说,“既然书中已有,我又何必再说?”《为吏之道》是嬴政、他和李斯一起重新整理编纂的,几乎把他们能想到的为官的事情都写进去了。
“但显然丞相为官之经验非书中所言能够尽知的。”贵女嘟着嘴,她一身太学学生的制式衣袍,未带男性的冠,而是将乌黑的头发分成两股编成麻花辫然后盘在脑后,眼角扫着殷红的茜草粉,霞色飞入云鬓中,一副标准的楚人打扮。显然,她和顾衍一样都留着楚国的血脉。
在楚国,男性也可以盘这种发辫,这是一种很中性的打扮。从装扮上来看,这位贵女并不承认自己是进入了男性的天下,她只是在学校学习而已,她依旧以自己是女性为荣。
顾衍无奈地摇头,笑着问大胆的学生道,“那
娇娇想要知道什么呢?”
“学生有一事不明,丞相在书中道尽为官之责,为官之能,但从未谈论为何为官。每读到此处,学生都心中迷茫。”
顾衍沉默了片刻,轻笑着说,“我愿为诸君的幸福工作一生,但我并不会这样要求诸君。”他面对着这些学生,淡然的说,“为官之道,最终还是要你们自己去寻找,我的话也不过是个参考。教导你们在为官时,能自觉地为万民着想才是太学和书本存在的意义,至于为何为官,还需要你们自己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