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已经变幻形态,呈椭圆,似一粒孤单生长的金煌芒。
季时秋安静地抱着吴虞,眯眼的样子像在打盹。
吴虞凝视了他一会,捏捏他鼻头,借此打开他眼帘。
她叫他:“小秋。”
季时秋嗯了声。
她声音古怪了点,有了罕见的小女孩的尖娇,变得像个真正的热恋期女友:“小~秋~”
季时秋笑了,哎一声。
他抚摸她的耳廓:“你不想问我什么?”
吴虞说:“我知道。”
季时秋唇角仍勾着:“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吴虞往他怀里偎了偎,找到更舒服的姿势,又抬眼盯住他:“你。”
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她的眼睛只是冰冷的镜头?
这一刻的季时秋诘问自己。
初中时在班里,许多女生热衷聚在一起,讨论材质不知真假的晶石手串,并坚信它们各自拥有不同功效的能量磁场。
那会儿的季时秋不作声,并自以为是地认定和坐实同龄异性的迷信。
但现在,他信了。
吴虞的双眼是最温厚的黑曜石,映照他,容纳他,也净化他。
多日的跌宕得到平息。他贪得无厌,想听她实实在在说出来:“我?”
“嗯。”
“我什么样?”
吴虞看着他想了会:“很帅,又很好。”
最质朴的字眼,换来最纯粹的反应。季时秋露出幅度颇大的笑容:“这样么……”
吴虞很肯定:“嗯,就是这样。”
季时秋注视着她,笑着笑着,有点潸然。
她的不好奇,不追究,太珍贵,是无与伦比的慰藉。
被男生深挚的双眼看久了,吴虞也忍不住:“我呢。你怎么看我?”
季时秋眨了眨,克制住鼻头的酸苦,还有点词穷:“……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什么?”吴虞佯作不开心,捏拳抵一下他胸口,咬牙:“你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
季时秋忽而扬眉,坐起来,拖来床尾的长裤,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因为折下来太久,又被压过,叶片已经软皱了,嫩茎也纠缠为一团,有点儿难解。
他坐那细致地整理起来,吴虞便也凑过去瞧。
她发现他制作了一条红薯叶吊坠。
她小时候也在家做过。
母亲脾气古怪易怒,周遭没有同龄段的小女孩愿意跟她玩。夏末秋至,她就自娱自乐地坐在红薯地边,摘下薯叶一段接一段均匀掰开,有脉络衔连,细长的青茎不易断,变成纯天然的珠串。就像凤仙花汁能涂抹到指甲上作丹蔻,这些有光彩的植物几乎装点过每一个女孩的童年。
为确保不弄断它们,季时秋极尽耐心地将经络分离,终于——他舒口气,将两段完好的“耳坠”摊放在手心。
“你没有耳洞,”他看一眼吴虞耳垂,低头:“就是已经不太新鲜了。”
吴虞却飞快拈过去,将它们一左一右别挂于耳上,还孩子气地甩了甩,任叶片刮动腮颊。
她看不见自己,所以两边吊得不一般长。季时秋看笑,替她整理一下。
“好看吗?”吴虞问。
季时秋目不转睛:“好看。”
吴虞微眯起眼:“你怎么知道这个可以做耳环项链的?”
季时秋愣了愣。
吴虞语调威胁:“说,是不是还给别的女孩子做过?”
季时秋无辜:“只给我妈妈做过,小的时候。”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她的好。
他只知道——
此生第二个让他下意识为之做番薯叶坠子的女孩,除了母亲,只有她。
也只能如此了。
季时秋面色微黯,他快速收住,但吴虞捕捉到了,她靠过去,按压住他手背,不再隐瞒自己的计划:“季时秋,今晚就跟我走。”
季时秋吃惊地看向她。
他唇角敛起一些,没有接话。
吴虞一向直截了当:“我之前就在网上看过你的通告,今天去隔壁买烟,发现村里也贴了……”她避免自己陈述得过于残酷,适当留白:“所以……”
所以她才那么急。
“不能再拖了,今晚就走。”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在这个局促的小村子,会有更多人看到那张通告,林姐,老郑……所有见到过季时秋面孔的人——
吴虞不敢再往下想。
她能保证自己不动摇,但情感与正义的秤杆在每个人心底都不一样。
不过没关系。
她奋不顾身地倒向他,势必对他负责到底。
是她把他拉下了山崖。
她就要给他更多机会与光阴感受山海和真情。
她自出生不受上帝眷顾,反正都要下地狱,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从小到大,堕落就是她的自救之道。她不在乎,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