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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秋(20)

他们漫无目的地逛着,渐渐远离炊烟萦绕的村庄。

野外风很大,稻香清新,蒲苇荡漾,有只水牛被系在高木下食草,吴虞望见了,饶有兴致地朝那走。

本意是为看牛,但走至近处,牵制着牛的那棵树却更加引人注目。尤其是它的叶片,形态相当秀致,色泽大多呈豆绿,有些已泛出青黄,吴虞伸手撷下一片。

季时秋跟着瞟了眼:“乌桕树。”

风大,吴虞没听清:“什么?”

季时秋说:“树的名字,乌桕树,我们那也有很多。”

吴虞抬头看树冠和枝形:“很漂亮。”

季时秋说:“还没到最漂亮的时候。”

吴虞捏着叶柄:“什么时候才最漂亮?”

季时秋想了想:“一个月后吧,它的叶子会先变黄再变红,远远看像开了一树花。”

吴虞因他的描述心生遐想,想象着手中绿叶染红的模样。

季时秋下意识道:“今年应该看不到了。”

吴虞敏锐地发问:“为什么?”

季时秋看她:“你会这里待很久?”

吴虞丢掉那片叶子,放平目光:“我不知道。”

季时秋抿抿唇,再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你是哪里人?”

吴虞说:“你没必要知道。”

季时秋“嗯”了声,是没必要。但女人的反骨和壁垒是钝击,闷痛令他不着痕迹地皱眉。

心情变得差起来,他问:“凭什么?”

吴虞转头,发丝飘动:“什么凭什么?”

季时秋说:“我告诉了你很多。”死亡的念头都共享无遗,而他对她近乎一无所知。

煎熬就此拉开序幕。

当一个人开始祈盼真正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屡屡碰壁就成为不自量力的惩罚。

吴虞一针见血地说:“我问你今年为什么看不到了,你回答我了?”

季时秋哑然无声。

“如果我说,我能在这里待一个月,等到乌桕树叶子都变红,”吴虞面色变得好笑:“你呢,你要去哪,认识你之后,你、包括你身上的一切才叫虚无,还都像是有时限。”

“你自己没发现?”她冷静地问。

山脚的风大起来,稻浪如潮涌,而季时秋沉默着,好一会,他没什么情绪地启唇,“你以为你就没有?”

吴虞拨了拨散掉的丝巾:“我当然有。你不会以为我能为你停留吧?你算什么东西。”

季时秋垂了垂眼:“我没想过。”

吴虞冷笑一下:“会停留的才不叫冒险,叫殉葬。”

季时秋的眼光在短暂的激颤后变得死寂:“我知道。”

针锋相对间,他们的手不知不觉地走失。吴虞撂下一句“那还问什么”,兀自前行。

不该问的。

季时秋在心里懊丧,还有对自己痛恨。

他上前两步,重新找到她的手,吴虞没有摆脱。

女人手被风吹冷了许多,他无声无息地捂住。

人很奇怪,对爱总伴随着矛盾的念想,都了然爱在当下,却也祈求爱能恒远。

没被真正爱过的人就更怪了,除去矛盾,它还裹有更为痛楚的重塑,被过往淬炼成挥向自己和对方的刀剑。如果一个人被刺得鲜血淋漓,还能一遍遍站起来,靠近她,她才勉强认为,她或许被爱着。

也只是,或许。

吴虞没有被真正爱过,从没有。

不过能肯定的是,晚秋之后必是凛冬,所有浓彩都会被雪白覆灭。

可当季时秋手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她鼻头微微酸胀了。

身边人沉默得像不存在,却让她心头的冰原有一角塌陷。

他们走到湖边,期间没有半句交谈,唯独风在诉语。面前是大片荷塘,有船家干坐在岸边萧索地抽烟,吴虞被感染,也点燃一支,走过去同他交谈:“你这船载人吗?”

头发花白的老头抬眼:“不载,拿来捞鱼摘莲蓬的。”

吴虞问:“给你钱呢。”

老头立刻变了说法,问她给多少。吴虞让他开价,老头报个数字,她淡淡应允。

吴虞叫他只载一圈就好,随后轻盈地跃上摇橹船,季时秋跟上去。老头掌起木桨,操着不熟练的普通话问他们从哪来。

吴虞这次回答了他:“赣省。”

季时秋看了她一眼。

这样无声地荡游一圈,荷花已不见一朵,圆叶凋萎了些,耷拉着半卷的焦边,沿途他们还看到了那种树——来时曾遇到的乌桕树,它在皖地随处可见,有繁盛,有细弱,但一样夺目。

残照时分,万木走向朽败,绥秀的山水也灵气未减,有静美的诗情画意。

吴虞拍下一些相片。

整个游船过程只有手机快门音,她和季时秋只字未言。

临上岸时,风骤然大了,卷走了她本就松弛的丝巾,吴虞发出惊讶的喉音,随后回望飘远的丝巾,它被湖心的一枝莲蓬拦阻,半截淌入水里,被完全浸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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