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寂再次陷入沉默,双眸盯着浪花翻涌的海面,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流景自己都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只知道海上的大浪第十次涌起时,他突然看向她。
“本座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生气。”他板着脸道。
流景被他眼里的认真闹得心里发慌:“我、我能生什么气。”
“也不得翻旧账。”非寂再次强调。
流景讪讪:“我不是那种人。”
非寂不说话了,漆黑的眸安静与她对视。
海上的风越来越凉,流景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了,正要问他回不回寝房时,便听到他说:“情丝在时,一杯水、一碗粥,一次闲聊,都因那个人不同而变得不同,因此长留记忆中,可一旦情丝没了,一杯水就只是一杯水,同从前喝过的千万杯水都无甚区别,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流景怔怔看着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非寂不愿提往事,却也知道此刻不说,日后只怕是说不清了,于是蹙着眉头继续解释,“情丝被一寸寸拔出时,那个人便变得与其他人没有不同,关于她的记忆也渐渐没了意义,随其余事一同泯然,甚至比其他记忆更模糊不清,我甚至开始记不清她的脸,若无意外,待情丝彻底拔出,她便只是一个同过窗的陌路人。”
“我……”他轻抿薄唇,“我当时不愿忘,却只能忘,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恨。”
这世上能比爱更能叫人长久记住的,也就唯有恨了。
流景万万没想到他对自己滔天的恨意,并非来源于自己不顾他意愿拔了情丝,更非来源于所谓的身份对立,而只是因为他单纯想记得她。
“先前我对你说过,要杀她是为冥域生灵帝君之责……其实是骗你的,”非寂别开脸,没有看她黑亮的眼睛,“这般错漏百出的理由,你竟半点疑问都无。”
“……你当时大义凛然的,我很难不信吧?”流景见鬼一样看着他。亏她还反思很久,合着根本原因并非如此。
“天道的确不公,但只占三成,更多的是因为……”非寂抿了抿唇,“我恨惯了,三千年占据我人生一大半,即便恢复记忆,即便明知不该,却还是克制不住对她的杀念。”
他不想承认自己卑劣的心思,便用更多借口去掩饰,可实际上却一日比一日清楚,阳羲无错,是他自己不愿这三千年为报仇所做努力变成笑话,便索性一错到底,反正……
“你现在生出新的情丝,也是因为她?”流景看着他沉静的侧脸,终于忍不住问。
非寂回头,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眼底泛起点点笑意:“你觉得呢?”
流景突然噤声。
“我因新长出的情丝记起往事,对她的恨意也逐渐模糊,但……”非寂又一次看向大海,“我的情丝,并非因她而生。”
能索性一错到底的原因,便是因为他从未混淆这一点,反正……一杯水终究变成了一杯水,即便因这杯水有过不同的心情,却也随着时过境迁变得没有不同。过去的一切皆随旧情丝拔出,新的就是新的,纵然会记起过去,但过去已无法再影响他分毫。
他已有新的人,新的人生。
风声烈烈,吹得人衣袍翻飞纠缠,最后拧成一团。
非寂抬手化出结界挡住恼人的风,这才认真与她对视:“我的情丝因谁而生,嗯?”
流景突然有些渴。
第53章
海浪越来越大,撞击海岸发出巨大的声响,结界内却是一片宁静。
非寂看着流景的眼睛,问她,他的情丝是因谁而生。流景嗓子莫名有些痒,与他对视许久后,终于忍不住踮起脚吻了上去。
非寂配合地微微躬身,让她能亲得顺利些,也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擦掉手心里的汗意。
纵然眼前人没有强势的背景和崇高的身份,如今拥有的一切也全是他给的,纵然地位从一开始便不对等,可当他承认情丝是因她而生时,便还是心甘情愿落了下乘。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仍是没什么长进,所以在坦诚时,仍会觉着紧张,直到她此刻倾身而来,他才如释重负。
海面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地上的白沙变得如绸缎一般柔软,流景撕破虚空,将袖子里的小姑娘和风语神魂送到老祖那里。略微喧嚣的风声里,藏匿着克制而急促的呼吸,神与魂的交融在这一刻抵达顶峰。
天光即亮时,流景勉强整理好衣裳,懒洋洋靠在礁石上看着对面沉默的男人:“劳驾施个清洁咒吧,一身的腥味。”
非寂眸色晦暗,看一眼她脖颈上蛇鳞刮磨出的痕迹,垂下眼眸为她清去身上污痕,又握着她的手注入一些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