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春天(128)
母亲的亲戚们她从来没有联系过,对方也没有人找过她。
这是钟离第一次清扫坟墓,她没怎么割过草,刚开始拿着镰刀动作很小心翼翼,沈怀将割下来的杂草全都丢在一边,偶尔提醒一句,让她小心点。
花了快一个小时才清理完墓碑附近的杂草,杂草打理完慢慢露出小土堆最真实的模样。
钟离捏着镰刀,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墓碑上沈溪笑得明媚漂亮的黑白照,一时间有些出神。
那张照片是她陪沈溪一块儿照的,那年高二,学校举办运动会,钟离跑完三千米拉着沈溪出校门买水,她结完账见沈溪盯着大头贴不走,问她要不要拍一张。
沈溪满脸兴奋地答应,那天她们拍了十来张,这一张就出自其中一张。
照片里沈溪穿着校服,留着妹妹头,眉眼弯弯地望着镜头,她长得很干净,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船,很讨人喜欢。
钟离站在墓碑前,出神地望着那张照片,望到最后,她伸手轻轻抚过照片上的女孩。
沈怀准备了纸、蜡烛还有香,从后备箱一一搬到墓前,沈怀将打火机递给钟离,问她要不要烧点纸点柱香。
钟离忍着难受接过打火机,蹲下身一点一点撕开纸钱,点燃打火机,将纸丢到沈怀自带的瓷盆。
沈怀站在一旁点了根烟抽,他狠狠吸了两口,咬着烟头,扯了扯裤腿,默不作声蹲下身陪钟离烧纸。
烧到一半,沈怀扭头看向墓碑上的女孩,自言自语:“妹妹,钟离来看你了。”
钟离手上动作一顿,下一秒,她埋头抱住膝盖大声哭出来,哭声悲恸、克制,哭得整个身形都在颤抖。
沈怀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扭过头刻意不去看钟离,捡起一叠没烧过的纸继续扔陶瓷盆里。
火焰冒在半空,燃得格外旺。
烧完,沈怀点了柱香,起身拍拍钟离的肩膀,让她烧个香。
钟离泪流满面抬起头,视线模糊地接过沈怀递过来的香,看着墓碑上的沈溪,迟迟没有动静。
沈怀见状,咬着烟头说了声:“我去附近转转。”
说完沈怀跳下山坡,消失在钟离面前。
沈怀一走,钟离压制不住的哭声再次传出来,她举着香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将香丢进陶瓷盆。
她手扶在墓碑上,身子不由自主软下来,最后靠跪坐墓碑旁,抱着墓碑哭个不停,嘴里一直断断续续念着“对不起”三个字。
沈怀就在附近,并没有走多远。
他站在原地,听着背后传来的哭声和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我该死”、“你原谅我”,莫名红了眼眶。
他弯腰吸了吸鼻涕,陡然发现,这场事故背后的受害者远不止他和母亲李文丽,还有钟离。
她的痛苦、难过并不比他少。
某种程度上,钟离身上还多了一层枷锁。
钟离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眼睛肿成核桃,瞳孔里布满血丝,膝盖上也全是泥。
她哭了整整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她说尽了她埋藏了七年想说的话。
到最后,她肿着眼睛回到车里,亲手捧着她挑选的花束爬上山坡,将玫瑰花献给沈溪。
她望着沈溪,嘴上说着:「无论过去多久,你永远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你,一刻也没有。」
「溪溪,希望你下辈子长命百岁、快乐一生。」
「还有,下辈子最好不要遇到我。」
回去路上,钟离整个人像是被人夺去了魂魄似的,整个人面色惨白,很是狼狈。
沈怀跟她说什么,她都不理。
直到快要开进城里,沈怀才从扶手箱里翻出一封信递给钟离。
信封泛旧,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看款式不像最近几年的。
钟离眼睛疼,接过信,满脸疑惑地望着沈怀,沈怀沉默半晌,解释:“溪溪写给你的。”
说着,沈怀又从扶手箱里取出一幅画递给钟离:“溪溪送你的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沈溪出车祸第二天是钟离十八岁生日,事故前两天沈溪还讨论过钟离十八岁的生日怎么过,钟离对生日没那么期待,并没有建设性的意见,沈溪却觉得一辈子只有一次十八岁,应该好好过。
钟离至今记得,沈溪说等钟离生日那天,她们去KTV唱歌,唱完去城南的一家店里吃火锅,晚上一起睡她家。
沈溪出车祸后,钟离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也不许有人给她过。
许烨然第一年给她过生日,钟离大发雷霆,冷着脸毁掉所有生日蛋糕。
从那以后,许烨然再也没提过这茬。
这封信很轻,没什么重量,可钟离却觉得沉重得拿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