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刚才这一通电话,虽然看似回忆的全是过去,实际上,却在对陈慕山讲——他过不下去这种正常的日子了。
陈慕山挺烦的,到不是怕他会坏事,毕竟十年一线缉毒经验,张鹏飞懂规矩,懂方法,他不至于。
陈慕山烦他太专业,烦他上过出阳山,烦他,会残兵抗旧枪,朝着对面,不要命地扫上那么一梭子,然后活不活得下来全看命,他能救一个特勤队员,但绝对不会去救一个穷途末路的亡命徒。
哎。真的好烦,真的是好烦好烦。
陈慕山一边想,一边迅速删掉刚才所有的通讯信息。
庞叔已经在朝他打手势了。
陈慕山抬起手回应他,随即关掉了手机,丢进裤子后面带拉链的兜,翻过旗台,背起自己扔在地上的背包,甩干净手上的水,捏住出阳山冰冷的石壁,熟练地朝着山体攀了上去。
第88章 冷疆(十)
易秋在大洇江边找到张鹏飞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烧烤摊准备收摊,遮雨棚收得只剩下遮着张鹏飞的那一顶,摊主和他的老婆正蹲在下水道井盖边洗碗,看见易秋撑伞过来,见怪不怪地指了指趴在一滩狼藉边的张鹏飞,“吐两轮了。”
易秋点了点头,“明白。”
说完撩起遮雨棚的帘子,收好伞走进去,一把拽起了张鹏飞,“给点反应,我判断一下要不要带你去洗胃。”
张鹏飞红着眼看向易秋,张嘴咳了几声,他喉咙里还有残留的呕吐物,这一咳直接呛入了鼻腔,一股又辛又辣的腥气七窍流窜,他伸手到处摸索,想要找一张纸,一边哑着嗓子说道:“你现在这么不专业了吗?”
易秋撑着他的背,“我已经不是医生了。”
张鹏飞好不容易摸一包卫生纸,抽了三张,叠起来狠擦了一脸,扶着桌子站起身,“没死,不用你管。”说完却差点一头栽倒。
易秋从后面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椅子,张鹏飞的身子向后一倒,脖子使不上力,几乎砸在椅背上,“我天……”
他伸手摁住后脑勺,疼得眯起了眼睛。
易秋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勉强翻到一个干净的纸杯,倒满一杯递给张鹏飞。
“说了我不用你管。”
易秋的手仍然握着那一杯水,“我也是你妹,我还没死。”
张鹏飞没有想到,他会在江边听到这一句话,内心对尤曼灵的想念和愧疚一时之间,全涌了上来。他本就本酒精刺激得发红的眼睛瞬间热烫起来,他抬起头,看向易秋。
“你说什么?”
雨水劈啦啪地敲在遮雨棚上,门帘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水珠子,雨天江堤没有亮灯,外面一片漆黑,江上的船也没有出港,易秋没有回答,因此除了雨声,张鹏飞什么也听不见。
过了好久,易秋才叹了一口气。
她放下纸杯,在张鹏飞身边坐下,“回去吧,文姐和童童,现在肯定都没睡着。”
张鹏飞笑了一声,看向漆黑的江面,脑子里很多细碎的记忆在不断绞缠,有关于尤曼灵的,也有关于易秋和陈慕山的。
“小秋。”
易秋抿了抿嘴唇,她明白,一旦以称谓做开头,他这个哥哥就要开始唠叨回忆了,平时她会有点烦,但今天看在尤曼灵的面子上,她不想打断张鹏飞。
“你说吧。”
张鹏飞抬手,指向江上,“你还记得吧,陈慕山出狱之前,就是在这里,在这个烧烤摊上,你问我,有没有在省城买房。”
易秋撑着下巴,随着张鹏飞的目光一起看出去,随后点了点头。
“当时,我告诉你,以前在特勤队的时候,我担心我给了首付,然后我人没了,文柔一个人,带着童童还不起贷款。”
“嗯。”
“现在我不怕了,哈……尤曼灵直接在省城最好的地段,给童童留了一套一百五十平的房子。全款,精装修,家具家电齐全,是我干一辈子都买不起的那种。”
他说着,侧头看向易秋,“我总觉得吧,我把尤曼灵的后事处理完,她也把我的后事办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被高度白酒给刺得又沙又哑。
易秋低头搓了搓手指上沾到的油腻,转身对张鹏飞说道:“开心一点。”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张鹏飞也从陈慕山的嘴里听到了同样的话,他不由得一愣。
易秋拖着下巴,放平声音,“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要担的责任。责任尽完以后,一定要尽快抽离出去,过很好的生活。人不应该追求痛苦,也不应该执着于牺牲。这是陈慕山教给我的。我知道,你最近很难过,但是真的没必要,你已经做了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