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45)
谢苏低声道:“你找石中鱼,是要做什么?”
逐花楼主给他师尊的那枚花笺上写了什么,谢苏不清楚,航行这数日,也不见明无应选择在哪个秘境之中下船。
明无应笑道:“带回蓬莱,搁在哪个山头做个景致,不好么?”
谢苏知道明无应不想告诉他,也就不问了。
虽是早春,但午后太阳正高,阳光照在身上也十分和暖。
谢苏沿江畔走了一段,明无应则不远不近地走在他身边。
片刻之后,似乎一阵清冷江风吹过,那日光的煦暖消失不见了。
明无应步子一停,玩味道:“这位春掌柜可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道通吃啊。”
谢苏随着明无应的目光望去,看到春掌柜站在一棵枯死的槐树底下,正在跟人说话。
与他说话的那人身着白衣,脸色苍白,那站立的姿势好像浮在地上一般,异于常人,手中还拖着一道白纸锁链。
那是个鬼差。
槐树阴气极重,枝干可用来招魂,枯死的槐树则阴上加阴,南柯梦中的大槐安国便是槐树之下一个蚂蚁穴。
此时正是午后,阳气充足,即使鬼差能够在人世间行走,但一般也会避开阳光,那鬼差此时站在枯死的槐树之下,也是为了躲一躲日头。
看春掌柜与那鬼差相处,不卑不亢,谈笑自然,想来素日有些交情。
鬼差偶尔也会笑一下,只是因为脸上神色木然,笑得古怪。
谢苏耳力好,听到春掌柜是在问那个鬼差,建昌城中青螭作乱,那些死后的魂魄是否均为带回酆都。
二十多具浮尸便有二十多个魂魄,人死之后,魂魄大多会在自己的尸身周围盘桓。
青螭又常在清晨及黄昏作恶,魂魄在水边飘飘荡荡,不会离开太远。
偶尔有些执念深重的,也不过是飘回了自己家中,想再见亲人一面。
鬼差来到建昌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将魂魄收走,带回酆都。
但那十几个失踪的人,却没有魂魄现世。
换句话说,这些人还没死。
春掌柜思索片刻,问道:“难不成是那青螭把他们都藏在什么地方,留着日后再吸取精血?”
鬼差道:“生人的事情,我可就不知道了。”
春掌柜连忙道:“是。”
那鬼差正要离开,忽而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向谢苏二人看过来。
他那张木然的脸神色巨变,白纸锁链几乎从手中滑脱。
下一刻,鬼差就朝着这个方向跪下了,他几乎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
春掌柜转身见到明无应和谢苏,低头行礼,脸上却有一种了然的神色,似乎完全不惊讶鬼差会有如此惶恐卑微的样子。
谢苏微微转脸,只听到明无应哼笑了一声。
那鬼差如蒙大赦,枯槐树下平地起风,将鬼差身影卷入,消失不见。
谢苏心中却留下不大不小一个疑问。
上次在鬼市遇到的那两个鬼差,一见明无应也是如此形容,说是卑躬屈膝也不为过。
人间和酆都向来互不干涉,鬼差身负接引游魂之责,天道所命,行走尘世,与这世间的修士们十分疏远。
哪怕是仙门之中那几个快要老成了精的大能,鬼差见了他们,有通达人情的不过行个礼,鲁直些的就视而不见,自去做手上的事情了。
既非尘世中人,便不须遵循尘世的礼数。
可鬼差见到明无应,那种畏惧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谢苏心中有这个疑问,到了暮时,春掌柜在船上四处检查符纸守护,他便跟了上去,有心要问一问。
春掌柜知道谢苏看到自己跟鬼差攀谈,也不掩饰,直言自己曾经做过走无常,所以跟鬼差们有些交情。
他自言少年时也是在锦绣堆里长大,家中巨富,自己又生得风流俊朗,行事不免放纵些,流连于酒肆赌坊、秦楼楚馆,醉生梦死,一掷千金,竟至两名殊妍绝伦的花魁为他拈醋生怨,其中一个便毒杀了另一个。
鬼差前来带走那美人魂魄时,他不肯离去,高烧数日,醒来只觉得这孽债因自身而起,颓丧之间跟了鬼差去酆都做了走无常,数年之后又被逐花楼收留。
谢苏记起逐花楼主曾经说过,春夏秋冬四个掌柜为何要换脸,其中一个是因为太过英俊惹出了人命官司,看来就是这位春掌柜了。
半生往事,如今说来不过一哂。
春掌柜见微知著,自然明白谢苏找他叙话是为了什么。
不待谢苏开口,春掌柜便笑道:“宋道友可是想问为何鬼差见到蓬莱主,便两股战战,惶恐不安吧?”
谢苏默认。
春掌柜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另起话头,问道:“你可知道蓬莱主曾有一位逆徒,叫做谢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