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同意,所以他们把你送进阴阳界?”阿尝问。
傅缄默不作声。
季玄道,“进王是冤死,那些被他们炼化成丝的人又何尝不是冤死?”
坐在石台最上面的黑衣人忽然开口道,“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哪件龙袍不是人丝织成?这些郡野人织了一辈子锦,碌碌无为,用他们炼丝成锦,供奉明君,才算是死得其所吧?”
阿尝呵地一笑,“人家的命,再碌碌无为,那也是人家的,是不是死得其所,谁说了算?你吗?”抖开逍遥袋,将四个黑衣人都收进袋中,又为难地看着傅缄。
傅缄平静道,“我们本是一体,理应还在一起。”
阿尝点头道,“我会帮你在文书上把前因后果都写清楚的,你先暂且委屈一下。”将傅缄也收了进去。
妖术的始作俑者没了,郡野上方的迷雾瞬间消散,城中绵延不绝的织机声立刻就停了下来,渐渐有人打开门,探头探脑地向外看。
没了雾气的遮蔽,阳光穿过云层泼洒下来。阿尝跳上最高的石台坐下,从山上俯瞰,下面层峦叠嶂,令人心旷神怡,郡野确实是个风水不错的宝地。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大地晃了几晃,铜壶滴漏的空场处,原本浓雾刚刚消散的地方,一线比刚刚浓重得多的黑雾从地面缓缓升起,越来越重,越来越高,遮天蔽日,阳光再一次消失不见。
难不成除了铜壶滴漏,还有别的妖怪?
阿尝刚从石台上跳下来,已经被季玄一把抓住胳膊,拉到身后。
阿尝看到这一次季玄神色肃穆,非比寻常。
漫天的黑雾如同有生命一样,在天空中翻滚搅动,遮蔽了整座山,随着黑雾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森寒,丝丝蔓延开来,侵入到人的骨血里。
一阵又一阵低低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地下传来,像有人在低低絮语,也像在压抑着的呻.吟,伴随着奇怪的咯咯声和锐物划擦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像是又一道什么屏障碎裂了,那低低的声音瞬间冲破阻隔,爆发出来,冲天而起,那是无数人的哀嚎,哭泣,带着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愤懑和不甘,在黑雾笼罩的天与地之间激荡盘旋。
“退后。”季玄没有回头,对阿尝轻轻说了两个字。
大地随着巨响,仿佛被一只巨手撕开了一条大大的口子,裂缝处,无数只青白干裂的手伸向地面,彼此推挤着,抓挠着,向外攀爬。
敞开的裂缝似乎是它们唯一的希望和去处,带着累积亿万年的仇恨与怨愤,无数厉鬼从裂缝中潮水般涌了出来。
望着潮水一样涌出的恶鬼,阿尝心想,糟糕。
逍遥袋只能收妖。鬼无形无质,收不进去。打的话,以阿尝和季玄现在的修为,根本不是这成千上万的恶鬼的对手。跑也不行,不要说现在转身逃跑来不来得不及,就是能逃,身后刚刚醒过来的郡野一城人怎么办?而郡野山下,就是更加繁华的康城。
这么多恶鬼,只怕就算是仙身,要被吃得魂都不剩。不知是什么人打开裂缝,放出来了这么多恶灵,无论是谁,这是真心想为难季玄和阿尝了,看样子还打算用一城的人陪葬。
“退后,不要过来。”季玄又一次平静地说,然后举步向前,一个人迎向排山倒海般扑来的恶灵。
逞什么英雄?阿尝笑了一声,握了鞭子跟上。两个人,死也死得慢点。
下一刻,阿尝的脚步顿住了。
季玄虚踏一步,凌空而起,与此同时,右手伸向腰间,轻轻一弹。
随着“铮”地一声,一柄悬在腰间的长剑现了出来。
那“铮”的一声响,开始时声音并不如何大,却延绵不绝,一直未停,犹如海浪一般,一波紧随一波,一波压倒一波,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不过一会儿功夫,震荡的声音已经充斥于整个天地之间,像钟鼓,又像梵音,庄严肃穆,将先前的鬼哭狼嚎压得无影无踪。
剑吟声中,长剑出鞘,季玄微一催动,紫色的光芒水一般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原本在空中狰狞盘踞的黑气,如同遇到倾盆大雨的火苗,不过稍微挣扎了一下,就在裂缝中偃旗息鼓了。
紫光笼罩着大地,仿佛一只手,抹平山河与人心中的伤痕,温和平静却不容抗拒,润物于无声却又霸道无比,就像它的主人的眼睛。
非存剑出,先以剑吟警之,再以紫光渡化,最后,无缘者,杀。
万千恶鬼跪伏于地,却仍有冥顽不灵者继续自裂缝中汹涌而出。
季玄垂目看着,抬起右手,手中剑尖凌空轻轻一划,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从天而降的霹雳,带着咆哮的剑气直冲而下,在恶鬼涌出的裂缝前立起一道有形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