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番外(339)
云灼的二十二年其实活得偏狭,前十六年众星捧月里等死,后六年天高海阔里厌恶活着,却也更不甘心死去。偌大尘世被他偏执到只剩下那么一条死路,他在这条死路上发足狂奔,却提早遇到星临。星临是个比死亡本身更具危险与毁灭意味的存在,他被吸引着改了道,赶赴更具毁灭可能的道路,却发现那条新路的尽头,原来不是万丈深渊。
云归谷天地皆白,云灼牵着星临,轻车熟路地走着,宛如雾中踏雪,如梦似幻,恍惚间,如同这世间混沌一片,只剩下他们两人彼此牵引。
清寂的山顶,纯白颜色浸泡着林立的墓碑,云灼于第二十三年回到这里。
这里是云灼的故乡,星临的旧地。
就是在这里,星临第一次宣布自己要实现云灼的心愿,那时的他果断,却也懵懂。此时他再回到这里,比初来此地更懵懂。
像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他与云灼一起将云归谷走遍,聆听着云灼无声的追念。
不停歇的潺潺流水,繁花满布的药田,尘埃漂浮的大厅,虫蛀了古朴雅致的木桌,药石典籍却因精心特殊的保存方法散发幽幽异香。他们势要将每个一角落走遍,包括着云灼从前的房间。
云灼在日沉阁的房间陈设简单,除必要之物皆不做保留,而他在云归谷的房间,却大不相同。
星临一踏进房门,便看见一颗硕大的狼头,獠牙外呲着朝向他,虽然他见过一次,但仍觉这类常见的哺乳动物被人类刻画得凶残过分,这是云谷主带回的残沙制品。
那时云归的大家会给云灼从谷外带回很多东西,千奇百怪、琳琅琐碎地摆满他的房间。
少时云灼将它们视为珍宝,后来不愿再看一眼,直至现在,才重新站回它们之中。
他用视线摩挲过每一个物件,像在抚摸回忆,又像在对固不可彻的执念告别。
云灼轻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时,他转头看向门外,云归的雾气已经消散了。
“我们该走了。”云灼对星临道。
星临却站在房内纹丝不动,“不打开那个暗格吗?”
他仿佛在为他这一场郑重的和解查缺补漏。
“都放在暗格里了,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不再看一眼吗?”星临又露出那类伤人的清澈。
而云灼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暗格在哪里?”
星临从前就看过暗格里的东西,但云灼从不提及,他原以为是他不愿再去触碰的往事,并且其中物质与烈虹元素无关,在求索真相路上,暗格中的东西无助益,故而被他归类为无效信息。
而此情此景,在云灼此刻举动里,暗格里的东西自然不再无效。
星临走到书柜旁,小心掏空一格书籍。
云灼这才发现,那被书格框住的一小片方正墙壁上,隐约有一个霜晶花模样的浮雕。
那一格是用来放未读完书籍的,是曾经的他取用最频繁的一格。
按理说这浮雕并不难发现,但自他初次离谷后,整个房间都与他隔绝,再容易发现的机关,都被尘封到无从察觉。
浮雕蒙着凹凸平滑的一层薄灰,云灼轻轻一摁,传来一声清晰的机关扣搭的声音。
墙壁向内打开,墙壁凹进一块与书格同大的方正黑暗,其中幽幽散发着一股陈年的气息。
下一刻,一阵叮叮咚咚的轻灵声响从中传出,欢快轻巧地编织出一段旋律,在安静的卧房中荡开。
那旋律对云灼来说久别重逢,这是一支云归人只在庆祝日子里唱起的曲调。
残沙制品的机关匣子不知疲倦地流淌音符,云灼愣在暗格前。
暗格被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全新的寒衣裁剪得当,合的是十六岁云灼的身形,特殊材质打造的轻灵短剑尚未开刃,分量适用于天生病骨的少年。
满目的祝福与礼物充斥着这个隐藏空间,等待回谷的云灼来发现。
谷中清风贴地而过,万千白花簌簌颤动,雾气沾湿墓碑,凝成水痕滑进碑面深刻的姓名中。
成堆的礼物里,一个小巧的糖盒夺走了云灼的视线。
他将它拿起,凝视着它。
“我十五岁生辰那天,兄长送了我一盒糖。因我本身病情,自小母亲便不许我碰甜食,但兄长送的那盒不一样,那是他出谷时的发现,从一种药草中提炼出来的味道,那盒不能算是糖,但和糖一样甜。”
云灼对星临说着,他本并不是一个喜欢表达的人,从前扛着天大的苦闷,也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而去伪存真地心对心时,谁都变得笨拙起来,他现在常常对星临说很多,无故担忧着自己被遗忘。
“那时他背着我在花田里走,告诉我说那药草无法在云归谷生长,要远赴千里去采取再提炼,简直要累断腿,但以后每年生辰都会送我一盒。我原本很是触动,可打开之后,却见里面的糖被他做成了我恼怒时的模样,当时我只想跳下他的背踢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