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番外(287)
云灼撤手合扇,倏然回扫,对着面前的阻碍凛然一击,毫不留情。
那猝不及防的巨力轰上星临的躯体,距离太近,他结结实实地受了云灼这一击,撞上倚墙而放的博古架,他眼前一黑,清脆的碎裂声很喧哗,他听见自己的脊骨在磋磨作响,这一瞬间痛彻骨髓,脑内的警告检测告诉他机械骨骼发生二级粉碎,他落进满地的碎片里,皮肤表层的割伤使痛意迭起,可这与脊骨的疼痛相比,微不足道。
再睁眼时,星临眼前的世界变了模样。
满地缤纷的碎片黯淡了光芒,斗篷衣角是黑色,鲜血与琉璃盏是灰色,云灼的手如死尸一般的白,朱红漆柱与红木桌案,全部覆上一层如同大火焚烧过后的黑灰。
是他的色觉感受器损坏了。
眼前只剩黑白灰。目之所及,一切生动色彩尽失。
这一击不仅仅让他的色觉受损,脊骨的疼痛更是溃散了他的行动力。他眼睁睁看着云灼将叶述安的长剑贴上手臂,他手脚并用,也没能从那一地失去色彩的碎片中爬起来,只能看云灼将剑刃切入皮肉时溅出一大片深灰的血,濡湿地上深灰的软毯。
这一幕,对于星临来说,比在暮水群岛的潮汐中亲手杀死云灼还要可怕。
真像噩梦。
机器不会做梦,可这里真像噩梦:拼尽全力却无法控制四肢,脑内轰鸣,口中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目之所及全是褪了色的生命,而他无能为力。
究竟是为什么?星临在剧痛中发着抖,仰视着云灼,看他将自己的血肉剐剔,每一刀下去都飞溅出淋漓的阴影,星临只想想冲上去扯住那只握剑的手,问云灼一句究竟是为什么!
他恨透了云灼面对苦痛时的哑。
那是一种对于自身情绪的深度压抑。背叛、欺骗与绝望交织出的真相展露于面前,哪怕他哭一声,说一句痛,哪怕仅仅是一蹙眉,星临都不至于这样被他的沉默击溃。为什么贴着胫骨游走的刀刃可以狠绝至此?这具躯壳内到底栖息着怎样一个灵魂,被他人伤害至深,却要自己不得好死。
疼痛激起的生理性反应还在维持模拟,人工泪液滑进星临的发,他蜷缩在一地碎片里,看云灼不断失血,看陆愈希死去,看SPE-1437当机,看叶述安一朝回到九岁那年的怯懦。
他和那些跌在地上的精美玉器一样,都是破碎的废物。
最后所有人都坠在地上,而他拖着一身剧痛与废铁,在地面断断续续地爬行,赶在机体强制停止运转之前,将手拍进因云灼自残而形成的那滩血里。
那血还没冷透。能量输入机体时,他还能汲取一些云灼的温度。
他凭着这一丝温度将自动修复功能短暂开启,紧接着,猛烈的黑暗与突然的光明无缝衔接,停止运转的时间无意识作用,感觉上只有时间的断裂感。
星临不知道自己具体停止运转了多久,他被那一滩血液吊着,最终恢复了运转,醒来的第一反应是关闭修复,检测自身机能:视野中仍是黑白世界,斗篷下锁骨处的银白骨骼仍清清楚楚,只有脊骨的碎裂堪堪修复完毕。这还算足够,只要保有基本的行动力,其他的不重要,他都可以忍受。
星临浸在血液中的手指已经冷透。
偌大的华美殿厅已是空无一人,他看见桌案旁一片蓝血蒸发的痕迹,一行血液涂就的脚印向着殿外,那是云灼的踪迹,裂开的判官面具在不远处,叶述安不知去了哪里。
殿内死寂充斥,满地糟乱精美的灰败。
星临终于能站起身来,他踩过自己失败的轨迹,在一地狼藉里看见黑猫面具与猫鬼面具碎在一处,纠缠的黑白颜色,破碎得不分你我。
殿外,蓝茄花田灰得沉重,焚烧过后的痕迹在花间纵横,看上去如同大片蓝茄花已经败落。
一棵古老樟树在一片败落的中央矗立,粗壮的侧枝上有繁密绿叶,还有一条垂落的绳索,绷得笔直,尽头悬了团模糊的重物,风一来,那重物便与叶一起动。远远望去,好像一块悬在案板上,等待秃鹫啄食的腐肉,风吹过,又像一枚故障的钟摆,晃动出这世界倾塌的倒数。
花枝被烘干得松脆,一脚踩下去,都是折断的声音。星临踩过无数蓝茄花的尸体,在樟树下抬起头,想着上吊自缢的人总是死相丑陋。
叶述安尤其。
一段星临看不出颜色的绸缎,打成一个死套,压迫刺激着叶述安的颌下腺,唾液与鼻腔分泌一齐增多,一张清俊的脸肿胀到涕涎齐下。
所以他死了还像是在痛哭。
悬挂位缢死的人类,由于重力作用,血液坠积于身体下部血管,手足会出现暗紫红色尸斑。可星临不能确定叶述安此刻灰黑的手指是否真是紫红颜色,他能确定的是,叶述安的腹部伤口密集,那里肠穿肚烂,像一团破布烂絮,伤口处的肉翻出来,全都是风刃反复穿透的痕迹。人类是否可以虐杀自己?叶述安不想让自己轻易死去,将自己剁烂,躯干上的血肉如同方便入口的肉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