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番外(126)
“严禁现今谷内的一切人出谷。”
熟悉的娟秀字迹,皆是出自谷主之手。
雨水顺着云灼的发梢滴落,眼下伤痕仍血流不止。
他转过头,从殿门望出去,看见满谷散落的尸体,被一场名叫普济世人的倾盆大雨淋进地里。
本该步入死亡结局的人不治而愈,理应活着贯彻信念的人却已悄然死去。那场瓢泼大雨直到后半夜才堪堪止住,偌大一个云归谷,被浇得面目全非。
两个月的时间,将所有被那场雨嵌进泥里的人入土为安,从谷底到山巅的那段白石阶,以前云灼踏过无数次,这两个月里他也踏过无数次,看起来一如既往。
沉默往返的尽头,是那个曾用来为他续命的、布满水透玉的山巅。
拾阶而上的同时,他无声地数着日子与尸首,想着那时候是不是正值仲秋团圆佳节,谷中人聚得这样齐,一个也不肯留下。
直到最后一抔黄土扬洒至坟头,那时恰逢天边泄出一线破晓的残光,云归谷像以往一样,迎来雾蒙蒙的黎明。
药田不再复苏,只有一大片霜晶花反扑一般疯狂生长,最终将整个云归谷变成一座死寂的花草坟墓。
白衣少年仰面倒下,躺在白花簇拥与墓碑林立中,轻阖上眼。山风眷眷,身侧霜白花朵蹭着他的衣袖,亲人环绕里,他疲惫地缓缓睡去。
那一天,正是云灼的十六岁生辰,他沉疴顿愈,埋葬全谷人。
第62章 陈年
云归谷为何封谷避世?
世人不知真相,却各自早有定夺。世事在烈虹席卷下几番风起云涌,关于云归谷的言论甚嚣尘上,而十六岁的云灼却全然不知。
他只是抱着一叠厚厚纸摞,第二次离开了云归谷。
与逝去的族人性命一同被收敛的,还有谷内散落在各处的药方。它们被死亡污染成一张张斑驳的纸。模糊的字迹里,是烈虹的观察记录,那些未完的症状,在日复一日将尸体亲拥之后变得详细生动。云灼将血污了的纸张誊抄之后原意重现,将云归谷关于烈虹的成果一张张整理好,抱在怀里是重若人命的一摞纸张。
云归的使命,剩他一人肩负起。
仅凭一人势单力薄,在这场席卷大地的灾难中力挽狂澜绝无可能,天下除云归之外最有希望的地方,是繁华鼎盛的寻沧都城。
于是他赶往都城,一路上发现烈虹肆虐竟已十分严重:沿路哀鸿遍野,十室九空,空荡荡的田间有几道茫然游荡的身影。他轻扯缰绳,放缓策马的速度,凝睛细看过去,看见有斑斓的肉块,随那几道身影的步伐的蠕动落下。村庄里多的是静寂无声,门前落叶无人清扫,被一阵秋风踢得满地滚。
他看过几日清晨的秋霜,风尘仆仆近乎灰头土脸,抵达都城的城郊,发现此处异常地火热起来,焚尸人的数量是杏雨村的十倍不止,烈火焚烧,尸体堆成小丘,不得不挖出深坑,可仍有死不瞑目的脸冒出地面。
马蹄声冲破熏天的尸臭迷障,云灼策马入城。
而繁华的寻沧都城却已是满目狼藉。
都城长街上的多数商铺荒废,街角路口有新鲜死去的乞丐,染病逝去者的房屋被直接焚烧。空前鼎盛的,除了庙中香火,便只有各个医馆门口涌动的人头。
烈虹来得太猛烈,不到半月,就将寻沧都城的繁华与体面尽数击溃。
疫病阴影笼罩下,最绝望的事便是寻沧王宫的封闭。
立足于顶端的统治者也许早已清楚这场疫病无药可救。王公贵族在宫墙内,凭充足的储备,静待这场病将宫外人命淘洗;有权有财的高官富商早已携家带口离开,马车飞驰,逃往疫病还未染指的栖鸿与残沙;而平民百姓被丢弃给疫病肆意蹂躏,只能寄希望于还在苦苦支撑的医馆与神通广大的仙人。
云灼目睹城中形势,不得不更改去往王宫的打算。他寻到一处门可罗雀的医馆。这里不需拥挤,抬脚便可进。
馆内稀稀拉拉坐着十来人,皆面起水泡,面如死灰,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沿墙铺设几张简陋草席,上面躺了几个皮肤已经泛红的病者。
云灼踏进医馆,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医馆主人,他便向着身侧最近的一人简单行了一礼,“请问这馆内医师去了哪里?”
那男子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眼珠却已如迟暮老人般浑浊,他眼睛缓慢转动,盯上云灼,也不答话。
云灼迎着那道呆钝阴冷的目光,直直回望。
男子用着行将就木的腐朽嗓音道:“这还用问吗。死了,早上刚拉出城烧了。”
云灼轻皱一下眉,紧了紧背上包裹,转身便打算离开,去到下一处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