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此时她与朱聿恒,已是青鸾羽冠上两具覆雪的尸体。
“他在多年前,曾见过韩广霆配置药物疏通经脉,可以清除掉山河社稷图造成的淤血,并且用药性迫使经脉继续运转。”阿南将炉子拨亮一点,让火光更暖和一些,抬手解开朱聿恒的衣襟查看山河社稷图的残迹,“我便想到了土司夫人故事里,韩广霆身上的青龙。我想,那会不会就是傅灵焰想出替儿子续命的法子,于是便死马当成活马医,带你回来试了试。”
贴在他胸前的指尖微颤,她的臂上,春风之伤未愈,而手上,又增添了疫病带来的新伤痕。
朱聿恒艰难抬手,握住她伤痕累累的手掌,在唇边轻轻贴了贴。
两人如今也没有心力去关心别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暖融融的晕黄灯光笼罩在他们的周身,他笼罩于她的光影之中,感到温暖而舒缓。
所以,即使全身无力,所有骨骼仿佛都在隐隐抽痛,他亲着她的手,望着近在咫尺的她,还是微微笑了出来。
“好像啊……”
阿南帮他擦拭唇角,回应他喃喃的呓语:“什么好像?”
“现在,好像顺天地下,我靠在你身上,听你唱那首曲子……”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阿南不由笑了,轻声道:“那时候咱们两人都脏兮兮的,可难看了。”
他望着她摇曳灯火下明暗不定的面容,心想,但,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知道了倾心迷恋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神志朦胧,可心口沸热,他缠住她的手指,声音模糊低喑:“阿南,我还想听……”
阿南俯下身,紧紧将他拥抱住,与他一起靠在枕上。
守了他这么久,她声音微显干涩,甚至带着一丝哽咽,但,在他耳边轻轻响起的声音,却比以往每一次,都更为缠绵悱恻。
我事事村,你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这一刻,世间再无任何东西比对方更为重要。
即使,他们都知道回去之后,便要面临这世间最激烈的风雨,等待他们的,会是最为诡谲可怖的局面。
但,他们偎依在一起的身躯无比温热,握在一起的手无比牢固。
无论面对何种境况,他们再也不会放开彼此的手。
一路回程,疫病比他们设想的更为可怕。短短数日,因为茶花寨中逃脱的那个病人,疫情已经在下游扩散。
一行人沿路救治,分发药物,教导郎中,将疫病逐渐平息下来。
被召集的众多工匠也已紧急赶往神女山下,开凿石灰矿,消弭疫病,一切都有条不紊开展。
告别了那棵临水盛开的百年茶花树,他们踏上回京之路。
重新回到应天,已是二月末,理应该是春回大地之时了,可今年时令古怪,不知为何,天气依旧阴沉寒冷。
随同朱聿恒前往横断山脉的队伍刚下了船,距离应天城尚有十数里之遥,太子与太子妃亲率的队伍已经迎了上来。
看见安然无恙归来的儿子,饶是两人在朝廷中打滚多年,都是心坚如铁之人,此时也是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了儿子。
等初见的激动过去,太子询问起横断山脉这个阵法,得知疫病已彻底控制后,才放心点头,欣慰不已。
而太子妃见儿子神情如常,虽然面容略显苍白瘦削,但还是自己那个出类拔萃无人可比的孩子,不由得目光转向旁边的阿南。
阿南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拈着手中马鞭,见太子妃回头看自己,便向她点头为礼。
太子妃走到她跟前,执起她的手道:“好孩子,这一路上,辛苦你照料皇太孙了。”
阿南微笑道:“殿下也照顾我了,不然,我们此次是否能顺利解开阵法、逃出生天,还是未知数。”
她虽神情轻松,但太子妃自然知道必定有着自己难以想象的艰辛。只是人多眼杂,她也没有多问,只紧紧又握了握阿南的手。
后方众人纷纷上前,都是笑逐颜开,满口恭贺之词。
阿南哪里受得了这些,一路疲惫跋涉,还要站在人群中满脸堆笑,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她对朱聿恒飞了个眼神,正准备逃之夭夭。只可惜一双手伸来,将她留住了。
她无奈地在太子妃示意下上了马车,跟着他们一路往城内而去。
马车抵达应天皇城,皇帝亲自等待在宫内,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他们五人在殿内说话。
皇帝三月前在榆木川遇刺,大伤元气,但见到孙儿安然无恙回来,他难得显出神采奕奕的模样,招手让朱聿恒过来,亲自查看他身上的痕迹。
见他身上又添新伤痕,皇帝心疼之余,又欣慰于他身上山河社稷图的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