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与卓寿再度相遇。这个时候,这男人已经既不是强迫她怀孕生子的兵匪,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都指挥使,而是流放充军的司仓。
她制备好了喷火石,只待选择一个能碰水的时机送给他,他便能与当初她所有的至亲一样,成为一具惨死的焦尸。
但她没想到,不需要她寻找机会,因为苗永望寄给卓寿的信,他竟在人群中留意到了她,并且对她说,愿意弥补自己的过失。
弥补,如何弥补呢?他准备用什么方法,向她家乡的一百条人命赎罪?
因此她只从怀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送给了他,说,这些年她一直心心念念牵挂着自己那个孩子,为他求了一个平安锁,希望他能将它带给孩子。然后她假装被人撞破行迹,催促他赶紧离开。
——与她观察到的天象无差,那一日的沙漠中,果然下起了大雨。
当天晚上,她便听到众人讲起这桩奇闻,新来的敦煌司仓,不知道造了何等深重的罪孽,居然被雷火活活烧死了。
“卓寿恶贯满盈,终于下地狱去了,而接下来,该死的人就是你!”唐月娘抬手一指满头虚汗的马允知,厉声道。
马允知脸上灰败,勉强挺起胸膛道:“血口喷人!本官是顺天延县的百户,抗击北元游匪更是多次受到朝廷嘉奖,岂是你这个刺客一张嘴可以抹黑污蔑的?”
“哼,你以为当年所做的事情,没有了物证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唐月娘声音比寒冰更冷,目光中的神情却比刀子更锋利,“我早已拿到了北元历年来的游兵图,二十三年前,根本没有任何一支北元兵马接近过顺天!那么,率兵屠杀了我们全村的人是谁,你拿去领赏升官的一百多只左耳又是谁的?你说!”
马允知张口结舌,惶惑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朱聿恒终于开口,道:“唐月娘,此事朝廷定会依照国法军律,追究他当年杀良冒功之罪,该杀就杀,该剐就剐,给你们全村一个交代。”
唐月娘哼了一声:“太晚了!”
马允知自知无可抵赖,体若筛糠伏地哀求道:“殿下明鉴!卑职当年率众屠杀杨树沟,是……是卓寿提议的!卑职也是一时糊涂,当年因为剿匪之事,动不动就被叫去挨军棍,每每骨头都要打断……卑职当时哀叹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活活打死,结果卓寿提议说、说不如我们另寻个法子,咬咬牙先把这一关给过了……”
阿南冷笑一声,打断他的狡辩:“怎么,因为卓寿死了,马将军便要将一切罪行推到他的头上?”
“当年这事确是卓寿提出的,他还带我一起去屠村……”
“若是如此,怎么你升上去了,他一个人留在边防继续率领那几个小兵屯田?杀良冒功,这可是天大的罪行,结果你升官后不与他共富贵,他后来也与你并无交情,这是一起屠过村的同谋?”
马允知目光游移,抖抖索索着汗出如浆。
“而且卓寿被充军至敦煌后,常与你不对付,甚至鄙薄你的为人,依我看来,当年屠村时,卓寿这个刚刚外来的副手,怕是被你们这群兵匪隐瞒在外,这才解释了为什么你们烧杀之后那么久,他才一个人过来查看现场,并且带走了唯一幸存的唐月娘!若他真的参与了此事,唐月娘生子后,没有了利用价值,他该直接杀掉。可他并不惧怕屠村罪行,这说明他只想要孩子,对于唐月娘村落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无法管!”
唐月娘怔怔地听着,那愤恨扭曲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片刻的迷惘。
“唐月娘,你杀卓寿情有可原。他身为边关将士,发现上司杀良冒功,却不去揭发此事,反而关押了你这个幸存者,还强迫你为他生儿育女,是他该死之处。”阿南转向她,清楚说道,“但一码归一码,他不应该那样死,尤其不该全身焦黑被烧死,因为这惩罚,该用在你全村的仇人上,让那个人那般死去,才是正理!”
唐月娘听着她的话,眼睛顿时转到马允知身上,目光森冷如刀。
“可是,就这么把马允知连你自己一起炸死了,岂不是掩盖了他的罪恶?他犯下这累累罪行,不应该广为周知,受万人唾骂吗?”阿南又问她,“再说了,阿晏一直在寻找亲生母亲,他还记得你给他做过的羊肉卤子面,念念不忘呢……”
唐月娘目光中闪过一片虚软,但随即,她便狠狠一咬牙,脸上又现出冷笑来:“南姑娘,别企图以母子亲情来打动我。这么多年来,青莲宗救我育我,宗中兄弟姐妹支撑扶助,早已胜似我的家人。别说那个我未曾喂养过的孩子了,就算是大丫、是垒娃儿、甚至我自己,为了保全我的宗中兄妹,我都可以毫不犹豫牺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