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允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抖若筛糠:“殿下明鉴,这、这女人满口胡言,卑职绝对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唐月娘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二十三年前,我女儿大丫周岁那一日,我与丈夫、公婆在家中烧了一桌好菜,请了一家亲戚过来喝周岁酒……到天快黑时,大丫困了,我抱着她进屋哄她睡觉,忽然听到外面响起惊叫声,我丈夫他……全身是血地扑进来,让我抱着女儿赶紧躲进地窖。他趴在地窖口上帮我们遮挡,我抱着女儿缩在地窖中,透过头顶砖缝看见持刀带人闯进门的凶徒——马允知!”
唐月娘举起手,指着面前跪伏在地的马允知,目眦欲裂:“当日率众杀人的,就是你!我到死,也不会忘记你这张脸!”
马允知声音嘶哑:“你……你血口喷人!”
唐月娘没有理会他,她的神思仿佛回到了二十三年前,声音也剧烈颤抖起来:“你杀光了我亲人,把左耳割掉,当做歼敌凭证,又一把火烧了我们全村。我躲在黑暗的地窖里,被透进来的烟呛到昏迷,醒来后发现女儿已经被熏死在我的怀中。我爬出来,全村已尽成焦土,而卓寿独自回来查看现场,发现了我……”
他没有杀她,只将她锁在了卫所的废弃囚房,逼她替自己生个孩子。她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一年多,因为卓寿总是蒙面而来,放下吃食便走,连他面目都未曾看清过。
等到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她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便抱走了孩子,再也不看她一眼。
她离开卫所后,没了家也没了亲人,只能在外流浪乞讨。
是青莲宗众救了饿晕在田间的她,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穷苦民众中,她第一次听说了青莲宗的名号,知道了青莲老母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故事。
她开始虔诚地信奉青莲宗,梦想着获得青莲老母的神力,终有一日能手刃仇人。
她豁命努力,既有韧性也有天赋,很快便成了教中得力的人物,因为朝廷的动荡,她随流民辗转去往山东,并在那里遇到了在山东青莲教中颇得人望的梁辉,在宗主的安排下,结为了夫妇,有了梁垒这个孩子。
她再度有夫有子,十几年时光似乎也就这么过去了,但,她心中存着的复仇之火,却未曾有一日熄灭。
她见过了世面,也发觉了屠村兵丁的服饰根本不是北元的,家园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的理由,变得扭曲复杂。
直到十数年后的一天,某个要人途经山东,满街的人都被屏在巷中,由雄壮整肃的大队兵马先行通过。
她在街角抬头看,日头从上方逆照,骑在马上率众入城的那条威严人影,与当年抱着她孩子离开的那条身影,重叠了。
她打听到那是即将赴任的应天都指挥使卓寿,也知道了他膝下有一个与她孩子一般大的独子。那时她的身手已非当年那个无知村姑,让她敢于潜入登州知府苗永望的府邸,打探行踪。
可惜她寻错了路,堵错了人,没能堵到卓寿,却遇到了苗永望。
而苗永望却是个无比警觉的人,在她逃离之后,命人追踪到了她,查知了她是青莲宗的人。
那时青莲宗主率众在山东起事,又在围剿中身死,临死之前将青莲宗托付给了唐月娘,唐月娘才知道原来从不以真身示人的宗主,与她一样都是女子。
为了安定人心,她将宗主埋葬后,披上了她的衣服与面具,口含苦麻核,顶替了从不以真身示人的宗主。除了日日相见的家人有所察觉外,其余教众都以为,他们的宗主未曾更换过。
可苗永望利欲熏心,为了察知卓寿的秘密,暗地遣人跟踪了她足有一年之久,并着手调查卓寿的过往,不但探知了她的双重身份,还察觉到了她对卓晏的异常关怀,推测卓晏可能是卓寿与青莲宗主生下的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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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怀得意,给流放西北充军的卓寿写信,表明自己早已知晓他当年与青莲宗匪首的牵绊,建议他借助儿子来制服青莲宗,或可将功赎罪,获得起复机会,否则青莲宗擅引天雷,他必定不得好死。
但唐月娘此时早已安排了青莲教众入他家为奴,他清理废纸篓之时拼凑出了信上内容,传给了唐月娘。
苗永望得意洋洋去南直隶筹粮借兵,自觉掌握了青莲宗的大秘密,可以凭此功劳获得荣华富贵,于是乐不可支地跑去教坊寻欢作乐,谁知唐月娘授意方碧眠,稍动手脚便干掉了他。
山东青莲宗大势已去,唐月娘知晓西北出了新的大矿之后,便决心携精锐转移。可她没想到的是,来到敦煌之后不久,她便发现了来矿场视察的游击将军马允知,认出他是当初率众屠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