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南反而放下了心。毕竟,为了积存海水不让地下的空气冲出来,这机关中必须要有一道下弯。
她抱着绮霞,带着朱聿恒,追着傅准向下沉去。直等摸到石壁最下方的空间,再越过石壁,向上冲去。
她的脚奋力在水中蹬动,疲惫让她的手脚沉重,怀中的绮霞很沉,可是她一定得出去,她不能丢下绮霞、不能丢下阿言。
哪怕豁出了最后一口气,她也得带着他们,逃出这片黑暗的绝境。
在窒息与绝望中,她倔强地带着绮霞一直向上游去,用尽最后的力量,拼命向上,不管不顾。
越是往上,水面越是动荡,这上面定是无尽激流。
但激流就代表着上方是空的,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啻圣旨纶音,顿时两人都拼尽全力,加快游速。
直到他们的头终于冒出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湿漉漉的、带着海中的咸腥味狂扑到他们脸上的空气。
阿南那被水压迫得发痛的眼睛不由涌出温热眼泪。她与朱聿恒拼命地将绮霞往上拉,在激荡的水中将她的脸托出水面,呼吸到第一口气。
这绝处逢生让他们忘却了一切,紧紧拥抱在一起,任凭身体在水中沉沉浮浮,久久不肯放开对方。
许久,他们才终于回过神,朱聿恒摸到腰间的日月,将它举出水面,照向四周。
他们的前面,是一条长长的石阶,从水底延伸向山洞高处。
傅准已经上了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泡在水中的阿南:“狼狈不堪,退步了。”
“拜你所赐。”阿南在水下憋太久,声音微哑,狠狠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傅准笑了笑,沿着台阶向上,伸手在墙上拨动。
凹痕中火星迸出,引燃细长火线,迅速蔓延向高处。
山洞之中陡然大亮,洞窟顶端一盏三十六支琉璃灯从外至内依次点亮,熊熊燃烧的火焰经过琉璃与水波的反复粼粼折射,光芒氤氲灿烂,照得整个洞窟如一场朦胧又恍惚的幻梦。
原来行宫中被分拆出来、可以定位山河社稷图的琉璃灯,被放在了这里。
阿南不觉向朱聿恒看了一眼,朱聿恒也朝她点了一下头。
终于寻到了它,他自然得记下形状和光焰,以便回去复原那七十二支琉璃灯。
两人将绮霞拉上台阶,他们在水里泡了太久,出水后身体都是沉重不堪。绮霞更是眼前发黑,瘫倒在了台阶上喘息不已。
这一番水下折腾,骤见光明,他们更觉疲惫饥渴,在台阶上瘫坐喘息着,一时都没动弹。
而绮霞眼神发直,神情木然,似乎还没从刚刚噩梦般的情境中走出来。
阿南怕她还想不开,帮她将头发和衣服绞干,虽然疲倦至极,还是用力抱了抱她的肩,说:“放心吧,江小哥水性天下无双,我想……或许他和我们一样,能找到路径,逃出生天呢?”
但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在那样的急流之中,在这样的水城之下,又怎么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绮霞默默将脸埋在阿南的肩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在生死之际走了一遭,又被阿南执着地一再拖出必死之境,那股悲凉的冲动渐散,她似乎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带我逃出去……我要活下去,阿南……我不要死在这里。”她的手抚着小腹,明明还是平坦柔软的地方,可里面或许有个小生命已存在,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会的!”阿南的回答确切而肯定,毫无犹疑,“你会回去的,白涟也会,你们的孩子也会……”
“不会的。”傅准轻咳着,语带嘲讽道,“机关中枢被你们破坏,水城会沉入海底自毁,这里任何人——你们,还有我,再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阿南与他有深仇大恨,正要反唇相讥,可脚下一凉,下面急流向上漫涌,已经过了她的脚踝。
她来不及和他吵架,用尽最后的力量与绮霞相扶往上。
台阶并不长,尽头是一座高高矗立的牌坊,后头是两扇巨大的石门。
这牌坊三间四柱,足有两丈高,以青石搭成,从花板到明楼、雀替等一应结构全为石刻。它在水下多年,却依旧雕花精致,坐镇在这路径尽头,气势威严。
牌坊正中刻着四个大字,贴以金箔。在地下多年,金字已变得斑驳,依稀可辨是“万壑归墟”四个大字。
“归墟……”阿南喃喃念着。
归墟,传说中海陆漂浮其上、众水所归的虚空之处。列子认为,归墟在渤海之东,没想到居然就在此地。
后方潮水汹涌,节节上升。阿南扶绮霞坐下后,赶紧越过牌坊,走到石门前查看。
门上雕着一座城市的模样,四方通衢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珊瑚丛生的园圃……在琉璃灯与水波的粼粼映照下,显得华美诡谲,不似人间——分明就是这座水城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