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白涟。他以自己无人可及的水性,在激流中寻到了合适角度的水流,以自己的身躯顶替了她的位置。
在鲨鱼重重撞到他身上之际,江白涟借着那冲击的巨力,竭尽身上仅剩力气,再度推了绮霞和阿南最后一把,让她们从这股涡卷之中骤然脱出。
朱聿恒只觉手上压力陡然一轻,立即往回急扯,日月机括收缩,六十六根精钢丝回弹,横逆水流之中阿南带着绮霞疾速扑至。
朱聿恒立即伸手,带着她们贴到佛身之上,稍解疾卷水流的压力,随即拿出气囊让痛苦不堪的绮霞吸两口气。
绮霞却没有接过,她急切地回头,看向后方江白涟。
激流中,他只来得及看了她最后一眼,便迅速被卷走。
水城中混乱的水刃在他身上纵横削过。那天底下最适合游泳的身躯、那曾紧紧拥抱过她的双臂与胸膛、那曾依恋地靠在她怀中的脸颊,在瞬间被斩出道道血雾,随即,那血色与他的身影一起彻底被乱涛掩埋,再也不见踪迹。
高台渐渐坍塌,佛身下沉,外面全是呼啸乱卷的急流。
绮霞张了张口,似要大声疾呼,可口中水泡冒出,却再次呛咳出来,面上尽是无声的痛苦绝望。
阿南咬一咬牙,将目光从江白涟身上收回,身体紧贴在佛身上,低头看向中间的空洞,思索要不要进内躲避那些乱卷的涡流——毕竟,如此密闭的小空间,可以保护她们屏蔽水刃,但也可以将他们困死其中。
正在刹那迟疑之际,旁边绮霞忽然松开了扒着大佛的手,任由自己被水浪卷走,竟似要追逐江白涟而去。
阿南立即反手去抓她,可外面的水流何等迅猛,只一错神的功夫,绮霞已无声无息被水流卷走,眼看他们再也追不上了。
朱聿恒下意识地转身,举起手中日月试图将她拉回。
可日月在湍急的水流中不受控制,只从绮霞身后擦过,便差点被水流冲得纠缠在一起。
就在两人心口涌上无尽的绝望之时,原本已消失在旋涡深处的绮霞,忽然被一种古怪的力量,反推回了他们身旁。
她依稀看见了绮霞后方的水流波动。
一条若隐若现的身影,在乱流之中向他们游来,并向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随自己来——
即使恍惚如梦,可朱聿恒依旧认出,这条身影,正是那个将气囊塞给他的人。
阿南则猛然攥紧了拳头,万万没想到,过来的人竟是他。
而他已将绮霞推到她的怀中,然后立即进了佛身。
阿南毫不犹豫,对着朱聿恒一示意,随之抱着绮霞钻入佛身,潜了进去。
水城光照昏暗,又在激流之中,朱聿恒未能看清那人的面容,只看到他清癯的身影,瘦长的轮廓,带着一种世外孤客的清冷恍惚意味。
与拙巧阁中那条映在藏宝阁门上的人影重叠,也与邯王船上那个身躯重合,让朱聿恒立时知道了他是谁——
傅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在他濒死之际留下气囊?
但阿南所去的方向,必定是正确的,因此他只略一迟疑,便随即进入了佛身。
阿南紧抱着绮霞,不让她再逃脱。佛身虽然有三尺粗细,可腹内立有机关,何况阿南还抱着绮霞,必须要紧贴着才能容纳。
高台下陷,剧烈震荡,朱聿恒刚刚进入佛身,上方的四个佛头已经在飞旋的水流中脱离。
有的被卷飞出去,有的砸在佛身上哐啷一声巨响,中空的铜制佛身渐渐倾塌,留在中间的他们眼看要被积压成肉泥。
朱聿恒握住阿南的手,示意她决断上下。还未等阿南回复,眼前骤然一暗,佛身剧烈震荡,一个佛头被水流卷起,轰然卡在了佛身入口处。
朱聿恒立即在水中折身,抬腿上踹,想要将它推开。
然而佛头的重量加上乱卷的水浪,佛头又与佛身卡得极死,他们身处狭窄下方,没有任何办法将其推开。
他们如被困在铜罐之中,佛身摇晃不已,周边咔咔作响,似乎就要被挤成肉酱。
下方传来清脆声响,如冰玉相激,正是傅准穿过了机关,向下而去。
阿南抱着绮霞没他纤细灵活,只能抬起脚,狠狠向下踹去。
佛身中节节相连的杠杆与棘轮毕竟是水晶所制,虽然坚硬,却是精致脆弱的东西。在她竭力的踩踏之下,水晶立即断裂脱离,直坠入下方深不可见的黑洞之中。
强烈晃动中,他们随着水晶一起,任凭身体在破碎水晶上刮出血痕伤口,一直向下沉去。
在胸口发闷发痛之时,阿南的脚终于踩到了水底实地。
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她抬手卡住陷入半昏迷的绮霞肩膀,竭力向前游去,很快便抵在了一堵石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