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这个倒倾在空中却滴水不漏的茶壶在朱聿恒面前晃了晃,朝他眨眨眼:“看,这就是酿成行宫那场大灾祸的原因。”
朱聿恒一点就透,略一思忖,道:“杜佑《通典》曾提及渴乌,李贤亦在注《后汉书》时写过,渴乌为曲筒,以气引水上也。”
“对,傅灵焰在行宫和拙巧阁用的就是这法子。箍大竹筒相连套接,外面用麻漆密裹无漏,然后将一端入水,在另一端放入干草点燃。筒内之气被焚烧殆尽后,即可吸水而上,形成源源不断的流水,甚至可以借助此法将水牵引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所以……气可提水,亦可抑水,全看如何使用。”朱聿恒点头赞成,“当时你潜下行宫水池,发现青苔上的弧形刮痕,自然是有人用与你相同的手法,调转管筒形成的。”
“对,刺客就是利用瀑布水势的两度暴涨,实现了他无影无踪的出现与消失。而袁才人就很不幸,出现在了那个高台之上……”说到这里,阿南若有所思地托腮,望着朱聿恒,问:“说到袁才人,你会去向……确定此事吗?”
朱聿恒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人是谁,他没有回答,抿唇沉默。
窗外的落霞已经被黑暗吞噬,阿南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她将灯点起,在晕红的灯光下朝他一笑:“不论如何,我相信你会有最正确的决定。”
朱聿恒没回答,沉默片刻后,起身从船上密柜的抽屉中取出一个装裱好的卷轴,递到她手中:“这是之前我拆出来的那支笛子,我想,有必要让你也看一看。”
“对哦,忘了夸你了,阿言你进步真的很快!”阿南见他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交给自己了,顿时心花怒放,心想只要阿言不再摆出那冷冷的表情,这一番出生入死就算没白费。
接过那张拆解后的竹膜,她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减字谱,道:“如果我上次猜测的阴阳手法是正确的话,那么这里面的所有字可以分成黑白两种颜色,而一般与之相对应的排列顺序,则很可能就是清浊法。”
朱聿恒略一思忖,问:“阴阳初辟,八卦相分,清气上升,浊气下沉——所以,可先根据一定数据,将其上下分列?”
“对,而这个数据……”阿南将卷轴搁在膝上,朝他微微一笑,“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朱聿恒回忆着当时阁内的情形,略觉诧异。
她比自己不过多进去那么一点时间,当时阁内也并未出现什么异常,如何会有她发现而他未曾察觉的事情?
“因为,我曾在海外与傅灵焰有过一面之缘。”阿南像是看出他的心思,道,“五岁那年,我被送到我师父门下学艺,师父嫌弃我是个女孩子,一个大男人哪能照顾得好小姑娘,所以懒得收我。但送我去的石叔跟他说,万一这女娃儿将来是第二个傅灵焰呢……”
第103章 九玄灵焰(3)
阿南记得,当时师父瞥了她的手一眼,嗤笑一声,但最终还是把她留下了。
她那时只是个孩子,并不情愿进入这个怪异世界。每日的训练让她手上遍布伤痕,过度疲劳使得手筋每晚抽痛,有时候半夜手部突然痉挛,会让她猛然握着双手惊醒,却又无从纾解,只能抱着自己的手一直哭。
因为这双失控的手,所以师父吩咐她将一具时钟搬去堂上时,因为负担不住沉重的机身,她不小心将它在桌上磕了一下,结果时钟卡住,再也无法运转了。
这具时钟是师父的得意之作,他潜心钻研古籍中苏颂的水运仪象台数年,然后将所有机括细微为之,用了四千八百个精微至极的零件,花费了五年时间才完成。
只需倒入几杯水,然后压紧钟身,机括便会自动将水流吸到山顶,然后顺着山腰蜿蜒流下,带动山间百兽在林间穿行来去,最后水流汇入池中,再度被吸上山顶,循环不已。而林间谷中,还有一座寺庙,每到一个时辰,庙门打开,一个小和尚会在门内敲击木鱼报时。若到午时,则百兽齐鸣,小和尚会持扫帚出门扫地一圈。
然而被她磕碰之后,里面精微的机括受损,水流停住了、百兽不走了,小和尚也不敲木鱼不扫地了。
师父拆开外壳,看着里面四千八百个零件,气得抓起根竹梢狠狠抽她。毕竟,这些零件全都精微无间地结合在一起,如果一个个拆解下来检查的话,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肯定弄不完。
阿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他抽打。海上天气炎热,她衣服单薄,没抽几下便觉脊背火辣辣地疼,她眼泪不由得扑簌簌掉了下来。
却听门口有人问:“公输先生,多年不见,怎么一来就看见你在打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