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久在海上生活,最擅操控船只,手中篙杆疾点,小船在湖面急转,借着风势横过船身,向着右后侧急避而去。
可她没料到的是,朱聿恒的船正从右后侧驶来。
仓促之间,绝无法再次改变航向。阿南手中篙杆立即脱手,整个人向后跃起,如一条红鱼般迅速钻入了水中。
轰然一声,她的棠木舟被撞得四分五裂。
而这黑船上的满帆被大旋风鼓动,在撞碎了棠木舟之后,速度并未稍减,反而与狂风一起携着浪头,骤急直冲面前朱聿恒的大船。
韦杭之下意识护住朱聿恒,连退几步避开高高扑来的水浪。
脚下的甲板剧震,所有人都失去了平衡,失控的黑船冲破水浪,向着他们直冲过来。
即使船上的士兵与水手拼命拉扯船帆,可船头龙骨已直冲向他们的船身,又在水浪的冲击下高高直立。
水浪骤倾,黑船向下重重压跌,眼看要将他们连同下面的船身砸得粉碎。
后方是船舱的板壁,根本没有退路。
挡在他面前的韦杭之已被水浪冲走,紧急关头,朱聿恒唯有翻过船身栏杆,直跃入下面激荡的水面。
骤然落水,朱聿恒被狂浪拍得脑子嗡了一下,下意识就探头冒出了水。
刚来得及吸一口气,他就看见上头的栏杆已经被黑船压碎,断裂的栏杆和黑船的木板劈头盖脸向他狠狠砸下来。
正在这生死之际,有人在下方猛然抱住他的腰,将他往下一拽,拖进了水里。
下意识的,他抬腿就去蹬那拉自己下水的人。
然后对方的身躯立即贴住了他,抱紧他示意他别动。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立即知道了抱住自己的人是谁——
阿南。
上方是大风之中动荡急湍的水面,惊慌呼救与伤患哀叫交织一片,湖底却是一片平静。
阿南带着他停在一片水草之中,从腰间解下一个小气囊,示意他吸一口气。
朱聿恒吸了两口后,才注意到她的衣袖上有丝丝缕缕的红色飘出。他以为是她在流血,心中正一惊,再看却是她衣服上染的红色,在水中洇了开来。
阿南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往放生池边潜去。
朱聿恒自然不愿随她去那边,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阿南挑挑眉看着他,示意他尽可以自己走。
朱聿恒刚一抬手,骤然间只觉得指尖一凉,水下“沙沙”声响成一片,水草丛中泥沙乱翻,湖水瞬间紊乱。
距离水草足有二尺远的几条鱼身形一滞,随即化为破碎血肉,随水载浮载沉飘走。
朱聿恒迅速收手,只觉头皮发麻,想起了之前被水下阵法绞得血肉模糊的那个男人。
阿南轻轻抖了抖手臂,袖子上的红色随着水流晕开,他才看到在淡红色的水中,有如鱼鳞般若隐若现的无数薄片。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用水晶打磨成的薄片,磨得太薄了,通透如水又锋利无比,安置在水中便能与湖水浑然一体。除非用手去触摸,或者像阿南这样用红衣将水洇染变色,否则仅凭肉眼绝难分辨。
而看那几条鱼的惨状,这应该是个连锁阵,只要触到一块之后,就会牵动连锁攻击,到时候无数水晶在水中乱割,他们在水下将无处可逃。
阿南悬停在水中,手指着周围水域示意他,两人现在已经陷入了这个连锁水阵,四面上下尽是杀机。他可以离开自己探索出来的这一片安全区域,但,他一定会在水下死得非常惨。
在鱼鳞般密密匝匝随水浮沉的幻影中,朱聿恒清楚地意识到,上天入地,除了跟着阿南之外,他已无路可走。
西湖的水清澈澄净,如一块通透水晶冻在他们的周身。
阿南身上的红色淡淡晕染向四面湖水。水晶铺设的绞杀阵有时候在头顶上,有时候在身侧,有时候在正前方,有时候又在很远的边缘。
顺着依稀的红色痕迹,朱聿恒跟在阿南身后,小心翼翼地在水中穿行。
西湖并不大,他们离放生池也不过短短距离,前方已经接近堤岸。湖水变浅,水草丰茂。草丛中杂质更多,柔软的茎叶在水中招摇,将平静的水流搅成一团团一簇簇纠结的云气。
阿南停了下来。
她衣上的红色虽还在缓缓蔓延,但在这样混乱涡卷的气息中,已经寻不出隐藏的水晶阵了。
朱聿恒憋不住气,拿过阿南的气囊吸了一口气,看向她。
阿南抬起手,在他面前的水中缓缓招了招,搅动水中颜色示意他,让他以自己那远超他人的触感,追循这些晕染的颜色,逆推出变化的开端,寻找并避开隐藏在水中那些凶器,穿过这片杀机四伏的水域。
朱聿恒望着面前翡翠般的通透世界,只觉得毛骨悚然。